白玉糕是一种很绵软的点心，须佐之男之前没吃过，第一次吃是在刚来到平安京时的那个年节，被缘结神拉着尝了一些，到现在也记得味道。
千年苦涩，一朝觉甜。
蛇神撑在架子上面，脚悬空着晃，这个木架子上面刻了小桃花，是晴明弄给缘结神的，让她没事锻炼一下身体。
虽说缘结神一次也没玩过。
昨晚恢复真身实在是把蛇神累到了，他晃了一会儿就变回小蛇卷在木头上，尾巴上的红线垂下来，像是隐进桃花里。
晴明看见后恨不得把眼睛抠出来。
云外镜的碎片一片灰蒙，什么也照不出，起初晴明还以为是沾了灰，结果擦了许久都没有变化，只能放着，日后再做打算。
今天倒是个好天气，阴云尽散了，雪压松枝，时不时落下一点，好让人知道不是画。哭鼠笑鼠正在雪里打滚，他俩一只皮毛雪白一只透着灰黄，倒有点像蛇神和须佐之男。
须佐把蜜豆搅碎，正想问一下蛇神是喜欢甜一些的还是淡一些的，门却突然响了。蛇神闻声眨眼，较一般蛇要狭长些的眼睛看上去像一瓣樱花。
院里的樱花很久没开了。
晴明赶去开门，看见一名矮小的老者，他站在地上抬头看，怀里抱着一条大鲷鱼，头上则盘着一条蛇。
“老夫遇见了她，闻着气味像是这里，就来了。”
是惠比寿。
他脚下那条大鱼变小到了手中，面容苍老很多，毛发看着干枯，让人有些认不出。外面太冷，晴明赶忙邀人进去，但惠比寿却摇摇头，他把冻僵硬的清姬放到晴明怀里，摇头晃脑道：“老夫要走了。”
“不来吃一些白玉糕吗？”
“哦，是须佐之男，那……”惠比寿撩起长长的眉毛，慈祥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他摆摆手，抱紧了鲷鱼，说，“那我就尝尝你的手艺吧。”
按理说，惠比寿还算是蛇神的长兄。
这事就说来话长，当年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还算友好的时候曾试着一起创造神明，第一个便是惠比寿。
可惜，因为两人皆是初次，捏出来的惠比寿矮小、神力不精，两位创世神都不太满意，便将其扔进了虚无之海，直至今日，惠比寿也没再见过两位创世神。
蛇神本来以为惠比寿会怨恨，毕竟自己是母神亲生，须佐之男也是伊邪那岐唯一承认的养子，如此对比，难生喜意。
但或许当年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捏他的时候忘了放怨恨这种东西，惠比寿进来后只是搓搓手，眯着眼笑，道：“真冷啊。”
他摸一摸蛇神，又踮着脚摸一摸须佐之男，道：“真好啊。”
这个不显眼的矮小老者让蛇神感受到了母神的感觉，他伸出蛇信舔了舔，然后就被抱到了怀里。
“天这样冷，小蛇们却不冬眠，世界变得太奇怪了。”
须佐之男看着僵硬的蛇神直发笑，他把捏好的点心放到蒸笼里，确认好火候后走出去把蛇神捞回来，半蹲下问：“要热茶吗？”
“如果不麻烦的话，请来一杯吧。”
加了红枣甜滋滋的热茶，松软的白玉糕，还有暖烘烘的被子，听雪闻松，自得趣味。蛇神讨了须佐之男一口血，但化形没化好，屁股后面跟着一条雪白蛇尾，只好用被子裹着，以免冻伤。
惠比寿是个很有趣的人，他捧着热茶，说一路上的故事，听得蛇神一愣一愣，都忘了吃点心。
昨儿晚上的烧热虽然退去，但病容仍在，须佐之男忙活到现在，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一停下来就觉得冷，手上也没力气。
那点属于武神的自尊心暗暗作祟，他什么也没说，硬撑着把茶盏收起来拿走，结果没走几步就栽进雪里，吓得蛇神冲过去搂着他的脑袋，这才没见血。
“须佐，休息。”晴明发了话，须佐只得摆手称是。
蛇神似乎很担心，他握着须佐之男的手，不停重复着画上面的掌纹。
“须佐之男。”
“嗯？”
“你的生命线很短。”
“神明也信这个？”
“可你现在是人。”蛇神爬上床，他让须佐之男摸自己的心跳，摸额头的冷汗，继续说，“你是人，人都信这个。”
“那你呢？”
“我是蛇。”他伸出手，掌心光滑，没有一丝纹路。
“蛇不许信这个。”
“你……唔！”
须佐之男伸手把蛇神的嘴一堵，道：“困，睡觉。”
他是真的累了，说完这话没多久就沉沉睡去，动作像是抓着什么东西。蛇神扭着身体把自己解救出去，只留一根尾巴让须佐握着。
布袋放在床边的柜子上，蛇神摸过来指着其中一块，道：“月读不许再装！我之前看见你动了，快出来！”
昨晚耗损太多，蛇神的稚儿心性又出来，他气鼓鼓，尾巴都绷直。
“出来给须佐之男算命，他……他只能死在我手里，快出来，不然你偷偷写给小徒弟的信我就……我就扔了，都扔了！”
他刚说完，布袋里就一阵碰撞摩擦声，外面正午明媚，屋里却暗如寂夜，麻布袋子里有光闪烁，映在屋内如繁星春夜。
半晌后，蛇神迟疑道：“你是月读？”
“信，给我。”眼前是个银白长发的幼童，看着比蛇神还小些，眼睛猫儿一样圆。
模样是像月读，但气质却不大像，有点太冷了。
难道当石头当久当傻了？
另外一块石头被月读紧握在手里，一点都没露出来，蛇神伸手捏月读的脸，又捏捏自己的，心道果然是当石头当久了，脸都没有自己的软。
“信我放在狭间外的樱树下面，要过阵子才能去拿，你先算算须佐之男还有几年的命。要是死了……”
月读瞳孔一缩，道：“你待如何？”
“死了就死了，我还记得牵魂养魂的办法，虽然耗费点东西……你先看看。”
“不看。”月读偏头，悄悄把石头放进胸口，结果石头太大自己太小，有些兜不住，只好转身把布袋拿起来围在腰间，再将石头放进去。
“提前算会短命的。”
“真的？”蛇神摸了一块白玉糕塞进月读嘴里，然后拉着他坐下。
月读盯着地板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妥协坐下了。
“那你给我看看。”
“不看。”
“为什么！”
“看人，不看蛇。”
浮云过，终有别。惠比寿在帮着做完午饭后就离去了，他留下了几枚金币，说是虽然已经不能买来东西，但金闪漂亮，给孩子们当个玩具也好。
蛇神拉着月读出去送了他，晴明站在他俩身后，把金币穿进红绳里做成了手串，当是拴福用。
“你一个，你一个，荒没有醒吗？”
红绳是普通的绳子，但蛇神死活不接，他摇摇尾巴，说：“你把金币拴在这上面吧。”
月读却要了俩，他极为认真地给自己戴上，然后看着晴明的眼睛说：“嗯。”
“应该也快了，晚上要吃什么？”
“土豆！”
“没了。”
“那不吃了。”
须佐之男一觉睡到了傍晚，现在没有太阳，见不到晚霞，白夜交替十分无趣。
因为有些冷，且须佐之男生了病，所以晴明打算烧些热水带几个孩子泡一泡。后院有个大浴池，已经灌了不少水进去，蛇神和月读穿着浴衣看着晴明和博雅忙活，也没发现须佐之男醒了。
博雅是刚回来的，他前些日子回了源氏大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读醒了，天上冒了不少星星出来，看着一眨一眨，似是未眠。须佐揉着后颈走到后院，颇为熟练地弯腰抱起蛇神，再然后才看见蛇神旁边的月读。
“这是……荒？”
“是月读。”
须佐蹲下去看，然后拿了一块梅子塞进他嘴里，道：“原来荒小时候是像月读。”
梅子是晴明准备的，他说泡温泉就要吃梅子和温泉蛋，月读绷着脸，嘴角向下，道：“嗯。”
“好吃吗？我记得你爱吃。”须佐关心道，然后把白玉糕递给蛇神。
月读看了一眼软甜的白玉糕，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只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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