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是白日，什么哭声笑声都听不见，蛇神伸着手在井口晃晃，见光都被遮住，哼了一声。
“那和尚是不是骗人，靠近了别说太阳，手影都看不出。”
如今四季不分林叶萧索，新芽与枯瓣一齐落下，蛇神忍了许久，最后还是伸手帮须佐之男把头上的碎叶子摘了。
若在往常，这些东西是近不了他身的。
“你是不是长大了一点？”
“我？”须佐闻言诧异，他在千年里轮回，身体停驻在初时，总是少年模样，比人间供奉的神像看上去要年轻不少。
现如今却成熟了一些。
“神胎托了凡俗肉骨，须佐之男，你会死。”成长并非只有喜悦二字，万年不变的武神突然有了变化，如停滞不前的水流，破了洞缓缓流出。
总有流尽的那日。
须佐之男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与怎么看都是孩童大小的蛇神聊这些……过于深刻了。
白日里看不出，此处又阴冷，两人想着先回去，等晚些时候再来，顺便找些东西探查井底。
来时劈开的那条小路被清姬堵了，她蜷在地上，茶花沾了血，落在雾气湿黏的青苔土里，蛇神挣脱开须佐之男的怀抱，他把花捡起来，隐约能闻见香味。
“她受伤了。”蛇神说着把自己腿上的布带拆下来，上面还有药。他摸到清姬受伤的地方，把上面的杂草清理干净后才慢慢裹上去。
他现在人小力气小，弄了半天才好，弄好后又把花给她戴回去，一边摸头一边说：“这是蛇神的恩赐，会没事的。”
须佐之男静静看着他动作，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多年宿敌，这些默契还是有的。
就算心智不成熟，蛇神也有自己的傲气。他一直等到清姬睁开眼睛才松手，学着挤出一个笑，说：“谢谢。”
清姬明白是蛇神给自己包扎了伤口，她舔舔近侧手掌，然后钻进草里爬远了。
“在谢什么？”
蛇神看着绿色蛇尾渐渐消失，身体比目光先一步投向须佐之男，当他回神时，手臂已经伸开了。
是一个十分熟练的讨抱姿势。
别说须佐之男，就是蛇神自己都愣了一下，两人大眼对小眼半天，一个偏头轻咳，一个弯腰抱稳，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问：“谢什么呢？”
蛇神把之前清姬给的花簪到须佐耳上，腿上的伤口被风吹着有点疼，疼得他脸色不好，一直皱着，过了半天才没头没尾说一句：“之前碰到过。”
说完又觉得跟没说一样，继续解释：“我喜欢花纹多样的蛇，她的尾巴很漂亮。”
清姬从前是人，遭了变故化为蛇身，这句漂亮其实包含很多。
不过他当时说什么来着？有些记不清了。
话尽于此，须佐之男没有继续问，他不太习惯戴花，耳上被花枝压住的感觉很奇妙，像一个小生灵凭空寄生在那儿，扑闪着翅膀送香。
蛇神似乎又累了，他靠在须佐之男身上，把脸颊贴近宿敌的胸口，看着自己的手数心跳。
来时还能说上两句，现在却安静到落针能闻，早上弄好的发绳松了，勾玉被须佐捡起来放到布袋里，又被蛇神拿出去玩。
两人上次这么安静相贴，还是在虚无的时候。对于须佐之男来说身体只是外物，纵赤身相对也不会有羞涩之意，但如今……
他突然想到昨晚，蛇神突然变回曾经的模样，那双总是伶牙俐齿气人不偿命的嘴擦过自己耳朵……
“须佐之男，你心跳漏了一下。”
“……偶有心悸。”
回到庭院后须佐之男把蛇神放到走廊上，取了药给他重新包扎，缘结神趴在一旁看，看见了蛇神手里的粉色勾玉，开始唔啊唔啊叫，晴明路过翻译一下，说她的意思是想要。
须佐觉得蛇神不会给，这家伙占有欲太强，他一边上药一边琢磨怎么哄缘结神，结果等了半天也没有听见蛇神拒绝，再一看。
他已经送了。
“不喜欢？”
“喜欢。”
“那为什么……”
“没什么。”蛇神抬着腿，嘱咐须佐之男缠松一定，他怕疼，又盯着他眼睛一字一句说，“看古井的时候外面来了除妖师，说你身上一定有很多神明骨，清姬虽然不再有人身，但身上的毒还在，就把他们打跑了。”
“她是个很善良的姑娘。”
蛇神想到安贞的头盖骨，把腿缩回来，道：“你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还有，我已经解释了，不要再多想。”
须佐之男眨眨眼，意识到蛇神误会了他那句“偶有心悸”，以为是多思导致。
变小了居然还会关心人吗？须佐之男憋笑，只说：“好。”
天很快变黑，失去神力后还有一点很不方便，就是没有了光源，曾经的须佐之男行走之处如雷霆骤降，总是亮的，现在却要靠火把。
但绿犹斋里草木繁多，一不小心就会引燃树木，所以两人是摸瞎在走。
须佐本想自己去，但蛇神不愿意。
“想丢下我跑？”
“只是怕危险。”
“有比我更危险的东西？”
那却没有。
从蛇神角度去想有些难猜，但从一个幼童角度去想却简单，没有安全感罢了。
井口里的确有哭声，听着凄惨，但等两人靠近后就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一声声泣血般，蛇神眯眼，道：“装神弄鬼。”
井口不大，里面却深，须佐之男把背后的铁锹拆下来，又让蛇神离远些，开始弯腰挖井。
他一铁锹下去笑声停了一瞬，然后更加瘆人，须佐之男不管不顾继续挖，直把井口挖成足够人进去的大小，然后系了一根绳子在腰上，另一头让蛇神拿着。
蛇神面色复杂，道：“不用。”
说完就现了真身，甩甩尾巴，上面的红绳一抖一抖，他顺着红绳的联系跟须佐之男内心对话，说：“这个比绳子结实。”
“刚换的药。”
“嘶嘶。”
“我刚给你换的药。”
“唧！”
须佐之男把布带捡起来绕在蛇尾巴上，缠得紧紧的，然后抱在怀里下了井。
进去后却不曾触到水面，反而是一处平地，照出须佐之男，不，照出堕神模样。蛇神好奇探头，里面的他倒没什么变化，只是须佐大变样，头发也竖着，眼底也变黑，嘴角笑得张狂。
“不像你。”
“你不常说我这样？冷酷又暴虐。”
“你比这个，要好看一点，他笑得太傻了。”
“多谢？”
“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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