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子在夜里散发着淡黄色的光晕，缘结神很喜欢，披着小被子睡在一旁，有时会说些奇怪的话，晴明是一个字也没听懂。
他一手拿着扇子给缘结神扇风驱蚊，一手给蛇神当抱枕，腿上还窝着那几只小妖兽，离远了看挤挤挨挨一团，各种鳞片毛色混杂。
蛇神原本是抱着须佐之男睡的——他睡着后须佐又喂了血，所以仍是人形。
但须佐还有其他事要做，比如去厨房炖一锅肉骨头出来，再把鱼收拾好烤一烤。缘结神似乎喜欢辣味，但她现在小，便做了甜辣的小食，当零嘴儿吃。
之前，很久很久之前，须佐之男仍在沧海之原无忧无虑与神兽为伴的时候就经常给他们做些食物，其中就属镇墓兽吃的最多。
这种平淡的日子是须佐之男的本初，也是向往，如今表面上虽然如此，内里却暗潮涌动，如海面行舟，不知何时驶入巨兽口中，被咀嚼粉碎。
比量着蛇神嘴巴大小，须佐之男将土豆切成适宜小块，清汤炖煮，只要加些盐就足够味美，等出锅时，再撒上一些胡椒碎提鲜。
厨房里有之前做樱饼剩下的豆沙馅，须佐取出一些加到粥里，打算给两个小家伙当加餐。
虽然蛇神可能并不喜欢小家伙这个称呼。
肉食炖煮的香气渐渐弥漫在整个院子，蛇神眼还闭着，喉咙却已经在吞咽，须佐之男把饭菜端出来的时候正巧吹过一阵风，把蛇神的头发吹乱，遮眼。
有那么一瞬间，须佐觉得他又回到了祈舞唤神那日。
眼睁睁看着他坠落。
须佐是个很好心的神，即使对方是宿敌，他也总想着拯救。
忧世之心，并无偏颇。
所幸风只是一阵，吹过便停，他放下饭菜，伸手扶住跌跌撞撞跑回来的缘结神，对着蛇神笑笑，说：“吃饭了。”
从前有人说对须佐之男说蛇神爱吃，他还不信，现在亲眼看了才觉出来一点错都没有。不大一个人，捧着一碗比脸还大的饭，不知道的以为饿了他三天三夜。
缘结神也好不到哪里去，嘴角还挂着饭粒，她吃着还不忘拉上御馔津，手一直是握着稻子的，怎么也不愿松开。
肉已经炖到脱骨，蛇神嚼着肉，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过了半天抿嘴一乐，说：“萤火虫。”
说完就放下碗去追萤火虫，他头发很长，披散着跑来跑去活像一只小兽，须佐难免想到自己小时候。
那时的自己，也像蛇神这般吧，与飞虫走兽为伍，还得了个小金毛的名儿。
蛇神今日耗费了太多精力，又是挖骨又是听灵，身体虽然吃饱喝足，灵魂却疲惫不堪，行事言语偏向幼儿。
也不知道他清醒后是个什么反应。
缘结神按捺不住，也跟着扑起小小萤虫来，她比蛇神要矮，总是被挡住视线，却也不恼，仍傻乎乎笑。
晴明本也笑着，但是一想到这是两位神明，不，他们是在稻子旁边扑来扑去，该是三位，他就有些笑不出来。
眼前稚童扑流萤，原是高天云中人。
他俩扑累了就倒在地上，看天上乌云，看走过来的须佐之男。须佐把蛇神抱起来，闻见他身上暖融融的味道，缘结神不愿起，扭头又和小妖兽闹在了一起。
“母神……”
“嗯？”蛇神喃喃，眼角似乎有点泪，像个寻常思念母亲的孩子。天边乌云不散，雨却不下，须佐今晚打算在晴明庭院住一宿。
万一半夜下雨呢？
荒和月读也洗了澡，还被蛇神擦了许多香膏，闻上去有点呛鼻子。他俩被摆在床头的柜子上，正一圈圈往外冒光，蛇神摸摸星星，又摸摸月亮，又摸摸……
摸到了须佐之男。
神力消散后须佐之男的神纹也跟着消失了，他刚洗完没多久的头发披散在脑后，穿着一件不算合身的浴衣，这样的他，让蛇神有些认不出。
他靠很近，又觉得自己太小什么也没有看不清，就把脖子上的小瓶拿下来咕嘟咕嘟全喝了，喝完脸上飞红，浑身骨骼撕扯般疼痛，须佐之男刚想靠近，就被蛇神反压在床上。
凭一盏灯影朦胧，好叫他看清身上人面容。
之前无论喂多少都不曾有其他变化，今日却似做梦一样，蛇神长发铺到床尾又落到地上，眼尾飞红，早些时候因为误食甜辣小点而红肿的唇瓣蹭过须佐之男的耳朵。
有些酥麻。
“须佐之男……”
这一声又叹又怜，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须佐之男耳尖麻痒，心如擂鼓，他想，往日里厮杀缠斗也没有过这般紧张。
难道是蛇神的新战略？
他脑里一团糨糊，直到蛇神打了个饱嗝飞速变回幼童才重拾半分清醒。
这一夜须佐之男没睡着。
第二日清晨，蛇神在小妖兽“唧唧”叫声中睁开双眼，他照例拍拍脸，数数脖子上的鳞片纹路，再把白鳞软甲藏起来。
须佐之男在看御馔津，他收集了一些露水，道是无根水对植物好。
半个月的假还没过完，须佐现在空闲时间很多，他跟出来洗脸的神乐打个招呼，突然想到什么，随口问道：“神乐会梳头发吗？”
学了许久，须佐之男踌躇满志回到房间，捞起蛇神头发打算大展身手。
结果发现蛇神是长发，学的发型一个也用不上，便只能梳顺，末端用绳捆起来。
“要勾玉。”
“什么？”
“绳子上要勾玉。”蛇神盯着镜子，又抬头去看须佐之男，说，“要粉色那个。”
把蛇神打扮好，两人今日打算去一趟绿犹斋，据说原先是供奉一条蛇妖的地方，他们去，倒也不是为了蛇妖，毕竟要是想看蛇，给蛇神断了血就成。
蛇本不稀奇，稀奇的是绿犹斋里的异象，准确来说是里面的一口古井。据说夜半常闻哭声凄异，若有人探，便改森森痴笑。
还有路过僧人说在井里看见了太阳倒影。
现在的天上可没有太阳。
蛇神的腿还伤着，便还由须佐抱着走，绿犹斋里已经荒废许久，行走有些艰难，须佐之男捡了一根树枝劈出路来，忽觉天暗。
再一抬头，顶上悬着一条碧色大蛇，身上有彩纹并茶花。
须佐之男做防御姿态，蛇神却不怕，他伸出手去摸摸，道：“清姬。”
清姬已经没了神智，听见自己的名字也只是怔愣一瞬，甩着尾巴送了一朵山茶花过来。
浅白色的山茶花，依稀能窥见女子清丽姝颜。
井在后方，狭窄不能通人，蛇神比量比量，觉得也就自己蛇身能下去，须佐之男却不同意，打算回去再做商量。
“怎么，竟然开始担心我？”
“好坏皆亲，不可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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