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决定给伊丽莎白买一台打字机。
莉莉从前就习惯用打字机写作，她打字可比写字快多了，只不过她们当初离开彻斯特城堡时太匆忙——能不匆忙么，她们是趁埃塞克斯公爵去伦敦上议院开会时避开仆人逃走的，晚走一步都得被仆人堵在路上——打字机没带上，去伦敦之后她们手里的钱不多，也没能再买一台新的。
现在她的吃穿用度都有妈妈供养，她上班这么久手里也攒了几十英镑，买一台打字机绰绰有余。
然后，汤米抢先买了一台，放在加里森酒吧，让伊丽莎白帮他写信时用，伊丽莎白自己有需要也可以用。
安娜：该死，他怎么知道要帮莉莉买打字机？
波莉：深藏功与名。
伊丽莎白一开始其实没打算公器私用，但安娜说服了她。
【你在加里森上班本身就是承了汤米的人情，欠一份人情是欠，欠两份人情也是欠。与其忸忸怩怩想用不敢用，不如借这台打字机早一天写好小说，早一天投出去，早一天挣到稿费，到时辞掉加里森这份工作不是更好？】
伊丽莎白深以为然，第二天就在午休时用打字机写小说，顺利写了一千字。之后是第三天，第四天……
“你在写小说？”汤米又一次悄无声息走进来，正好撞上伊丽莎白用打字机打字，打的还是和工作毫不相干的小说。
“呵！”伊丽莎白倒吸一口气，捂着心口站起来，心脏快从嗓子眼跳出去了。
“对不起。”伊丽莎白低头认错，“现在是午休时间，我‘借’你的打字机打了一点自己的东西。我用掉的纸和墨粉我会买回来补充的，对不起。”
伊丽莎白脸烧得慌，她是想过自己公器私用的事被揭发，但没想过自己正在用的时候被汤米撞上。
汤米看着她发红的脸颊，嘴角一勾：“有什么好道歉的，占老板便宜是每个员工都会做的事，你不是第一个。”
伊丽莎白两颊烧的更厉害，脸颊红红，可她没办法反驳，因为她就是在占汤米的便宜。
“对不起。”她只能再次道歉，“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汤米忍不住捏一下伊丽莎白的脸颊，柔柔软软的，很好捏。
他说：“打字机买回来就是要用的，没人用我不是白买了？”
他买打字机就是为了让伊丽莎白借用，波莉也对他面授机宜，教过他怎么对付伊丽莎白多年家庭教育培养出来的拒绝追求者的手段。
心慌意乱的伊丽莎白第一次没有在意汤米的动作，她咬一下唇，“那，那打字机的纸和墨粉我来买，我也不会在上班时间用打字机做自己的事。”她只能许下这样苍白的承诺。
汤米难得在面对伊丽莎白时有种游刃有余的轻松，他又捏一把伊丽莎白的脸颊肉，“好。”
伊丽莎白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来，她期待着汤米能够快些离开，谁知汤米居然抽出打字机上的纸，认真朗读起来。
“玛格丽特站在泰晤士河畔，河水滔滔向海奔流，她忽然有一种冲动，向跳下河面，让泰晤士河把她送入北海……”
伊丽莎白尴尬得想用脚趾挖出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她很快忍受不住，伸手想把汤米手里的打字纸拿回来，汤米却不答应，一手挡住她的双手，另一只手仍旧牢牢捏住打字纸，更大声地朗读。
伊丽莎白越发羞赧，双手挣脱汤米的束缚，追着那张纸去，誓要夺回自己的脑力劳动成果：“不要读了！给回我！”汤米却一次又一次阻断她索取的手，让伊丽莎白气得面红耳赤却无可奈何。
她最后只能坐立不安地听汤米读完一整段文字，好像自己最隐秘、藏得最深的心事被人挖出，一颗鲜红的心赤|裸|裸展现在世人面前。
汤米读完，给了一个评语：“写得很好。”
伊丽莎白低头看地，下巴陡然被一只长满茧子的手扶起，眼睛不得不和汤米的眼睛对上。对上之后，她迅速移开视线，躲开和汤米的对视，支吾着应一句：“安娜也这么说。”
她也这么觉得。写这篇小说比她之前写科幻小说顺畅多了。这也是她对这篇小说充满信心的原因。
应该是有希望发表的。
汤米想到波莉对他说过的，伊丽莎白的自尊心。
【除非伊丽莎白能从其他渠道挣到钱，她不再以一个纯粹弱势的接受施舍的角色出现在你面前，否则她永远不可能接受你。这一点上伊丽莎白和安娜很相似。】波莉是这么说的。
他相信波莉的判断。
“祝你的小说早日发表。”他说。
伊丽莎白有些意外，但很高兴：“希望如此。”她也想早日挣到稿费。
她不想活在别人的怜悯或是施舍里。
*
一个平凡的工作日。
伊丽莎白算好昨天的流水，出来帮格蕾丝忙清洁柜台。
现在酒吧还没正式开门，她出来不怕有醉汉纠缠，又能跟格蕾丝说说话，挺好。
格蕾丝拿拖把拖地，她拿抹布洗酒杯，两个人动作都是一样生疏，干活的速度也一样慢。
伊丽莎白从格蕾丝干杂务的速度能看出格蕾丝出身良好，从前想必是不用做打扫清洁这种杂活，她也不可能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在都柏林当过酒吧女招待。或许和她一样，格蕾丝光鲜的外表背后也有一段辛酸往事。
“你和汤米·谢尔比先生是一对吗？”格蕾丝弯腰拖地，冷不丁问道。
伊丽莎白惊讶，赶紧否认：“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格蕾丝看她一眼，把她脸上真实的惊讶反应收入眼底：“谢尔比先生对你的态度很特别，可能是我误会了吧。”
伊丽莎白咬牙：“我跟汤米没什么，他只是看在表妹安娜的份上对我多照顾几分而已。”
都怪汤米，总是做那么多不合时宜的事，败坏她的名声。
幸好她现在是一个寡妇，不需要保有一个完全清白的名声以图嫁一个好男人，不然她真是要被汤米害死。
格蕾丝：“可我看谢尔比先生很喜欢你，对你比对亲妹妹还好。”
汤米·谢尔比对伊丽莎白的喜欢完全摆在明面上，瞎子都能看出来。男人在喜欢的人面前什么傻话都能说，或许她的任务应该从伊丽莎白身上找突破口。
伊丽莎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尴尬地沉默下去。
酒吧的门忽然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格蕾丝刚想对来人说“我们还没开门”，在看清来人的身份后便明智地闭嘴。
“贝丝，我有事找你。”进来的是艾达。
伊丽莎白惊讶，放下抹布：“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艾达却驻足门边没动：“我们出去说。”她不想说到一半被汤米撞见。
伊丽莎白只好走出柜台，跟着艾达走出酒吧，走出酒吧所在的街道，又继续走出街区，周边的路人渐渐变少。
事情不小。
伊丽莎白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
如果是小事，艾达刚才走出加里森就可以告诉自己了。
伊丽莎白耐心地等待艾达开口。
终于，两人走到一处完全没人的河畔，艾达左右前后再三看看，才说：“我月经迟了。”
伊丽莎白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迟了多久？”
艾达低头看着乌黑的河水：“半个月。”
伊丽莎白忍住羞赧，问：“你以往的月经准吗？”
艾达点头：“很准，最迟没超过七天。”
伊丽莎白：“那应该是了。”她说的很隐晦，艾达是未婚，她甚至没有一个稳定交往的对象，突然怀孕，这可怎么办？
“你找医生看过没有？”伊丽莎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得措手不及，现在才想到应该看医生。
艾达摇头，“我不敢去。医生知道了，汤米也就知道了。我还不想让汤米知道。”她拉住伊丽莎白的手：“你不会告诉汤米的吧？”
伊丽莎白安她的心：“当然不会。这么大的事应该由你决定说不说，什么时候说，以什么方式说。”
艾达安心一些，她就知道伊丽莎白不会跟人乱说。这件事她连波莉姨妈都不敢问，就是怕姨妈告诉汤米，汤米跑去伤害她的恋人。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确认我是不是，那个了？”艾达小声问。
伊丽莎白想到了从前自己的经历，摇头：“最稳妥的方法还是去医院看，如果你担心伯明翰的一声不能帮你保密，我们去伦敦看怎么样？汤米在伯明翰消息灵通，伦敦的医院应该不怕。”
艾达想了想，同意了：“可我们用什么借口去伦敦？”
伊丽莎白：“就说去给我父母扫墓，顺便去伦敦玩，我、你，安娜也要一起去，不然我怕波莉会怀疑。能告诉安娜吗？”她看一眼艾达，这孩子在她眼里还是个小姑娘，年纪比安娜还小，身体里很可能已经孕育着一个小生命，真是奇特。
艾达：“安娜不要跟姨妈说就可以。”
伊丽莎白：“没问题，我会特别叮嘱安娜的。”她看看艾达还很平坦的小腹，“如果确认怀孕了，你怎么办？你会告诉孩子的父亲吗？”
艾达自打月经迟到后心里乱糟糟的，哪有闲心想这想那：“到时再说吧。”
伊丽莎白便知道这孩子还没想好，也不想逼她，“你这几天可以先想想你和他的未来，不管这次的怀孕是真是假，你就当成一个警钟，好好想想你和对方将来应该怎么走。”
艾达心里沉甸甸的：“我知道了，我会想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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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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