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每逢春秋时气,明昼便喜欢窝在庭院里晒太阳。
神里屋敷的院落总有家仆们来来往往,还有些小家伙溜达,不太适合午后悠闲地小憩。
入秋以来,明昼午时无论是在神里屋敷品味托马的手艺,还是在外吃的午饭,基本都会回神里家,占了神里绫人桌案的一角。
就如此时,浅金发的美人一手撑着头,似是百无聊赖地翻着手边那本稻妻异闻,旁边摆着还留有未干墨痕的信笺。
神里绫人记得明昼那本轻小说的稻妻篇写得很不顺,这几个月来,她可几乎把神里家所有关于妖怪的藏书翻了个遍。
许是并未遮掩过的视线被发觉了,神里绫人听到明昼“啪”一下合了书。
凤眸直直地看来,又露骨地落在了他正在处理的公文上。
应该是看到了感兴趣的内容,明昼挑起了眉:“你那个安排在八重神子眼皮子底下的终末番,终于被她拔了?”
神里绫人知她是故意说得与事实南辕北辙,仿佛答非所问地开口:“那位旅者既做出了选择,我为什么不顺水推舟,以成人之美呢?”
他刻意停顿了下,微笑:“在你眼里,我便是那般铁石心肠的人么?”
相处久了,这个男人自然也变得好懂了起来。
【家人】,是神里绫人珍之重之的存在。
这种人的满足其实很简单,或许仅仅是一次疏松平常的聚首团圆,便能抚平一次惊天政变所挟带的所有倦怠。
但这种人也常被纯粹的愿景,一路牵带着,走向许许多多涡旋的中央,难以幸免。
“自然不是。”
明昼扬唇,微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将轻飘飘的信笺倒扣,放在神里绫人面前:“心软得一塌糊涂啊,家主大人。”
信笺背面,描画着仙家符箓的纹样,飘飞的线条如随风扬起的风筝线,流畅漂亮。
明昼只在神里绫人面前用过一次符箓。
——当初枫原万叶闯入天守阁,抢走光芒涣散的神之眼,逃离时推他甩开幕府武士的那一阵风。
师从岩王帝君,明昼也跟留云真君学过借风的本事。
神里绫人没有接话茬。
他暗地里帮助枫原万叶离开稻妻是事实,但却不能明目张胆地放在明面上说,尤其他还是效忠于将军大人的奉行众。
搁下毛笔,神里绫人叠好那张信笺,在乱糟糟的桌案上找托马上次放的那沓信封:“寄回璃月的?”
明昼托着下巴,望着他的动作:“给师父的。”
神里绫人手一顿:“岩王帝君?”
眉头微蹙,他抬头去看明昼。
美人的一双凤眸笑意盈盈,似蕴了水雾,显得愈发含情脉脉。
她微笑着,视线不偏不倚,只是沉默不言。
手指不自觉收紧,在雪白的信笺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皱痕。
神里绫人眸光微动:“你……”
葱白的指抵在唇上,止了未尽的话语。
明昼起身,合了书:“寄信的事就交给你喽,家主大人。”
37.
凉月如眉,淅沥雨落,十一月末的夜,已有了几分秋风萧瑟的冷意。
雨丝斜斜擦过窗棂,烛灯微微摇晃,映得棋盘上针锋相对的局也多了些温暖。
明昼抛着手里的白子,等得无聊,随口问:“家主大人今天怎么有闲情拉着我对弈?”
璃月和稻妻的围棋稍有不同,平时总依着璃月的规矩,神里绫人一向是输多赢少。
且他近来忙碌,白日总不见人影,不想这一天晚上吃完饭,竟拉着她来书房下棋了。
“兴之所至罢了。”
神里绫人放下一黑子:“难得今晚得闲。”
书房许是提前收拾过,白天才用过的桌案,现在倒很齐整。
明昼一眼扫去,见桌边的瓶换了插花,湖光铃兰幽然醒目,花瓣垂落的水珠晶莹,竟然还很新鲜。
笔架上比平日多挂了几支笔,其中一杆黑漆描金的笔管,做工精美,很是合她的眼缘。
明昼思量着下一步该如何落子,忽觉神里绫人盯着自己,抬头时,恰听见他温润的嗓音:“你说过,你最喜欢的花是湖光铃兰。”
她下意识皱眉:“我没跟你说过。”
自她从沉玉谷离开,这场旅行启程开始,明昼就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自己喜欢湖光铃兰。
即便是在枫丹,她也没透露过这件事。
神里绫人仍是笑着。
那双映着烛火的紫眸似染了焰光的烫,折射着让人不敢相触的危险。
他轻声细语,话音笃定:“你亲口说的……”
“——在那场梦里。”
本来神里绫人也不至于记挂这么多年,毕竟少年的懵懂情意经不起时间的消磨。
偏偏那是他刚成为神里家家主的时候,无端被拉入了那一场轮回的梦。
连加冠之龄都未到的少年,被囿于不醒之梦的女孩视为突兀到来的玩伴。
女孩的浅金发梳成丸子头,眼尾学大人描上了漂亮的绯红眼影,披着绒绒的大氅,粉雕玉琢,好看得几乎能惊艳时光。
璃月港的南码头人来人往,明昼偶然见了陌生面孔,瞧着他年岁不大,又是个合她胃口的美人,拉着人便要领他去吃虎岩逛逛。
日后那般风流轻狂的模样,难说不是因为梦里尽皆虚假,所以无法无天惯了,回到现实也再收敛不了习性。
神里绫人那段时间夜夜入梦,如同在赴一场只有他知晓的、虚幻又美好的约。
明昼曾向他炫耀过自己的玩闹。
神里绫人已忘了当时他是何感受。
看到一个总角之年的女孩,凭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将游荡在归离原上的三波盗宝团挑拨离间到互相内斗,还把藏在幕后只待坐收渔翁之利的愚人众钓了出来。
最后,因盗宝团内的卧底报信而赶来的千岩军,无知无觉地替她收拾了残局。
他记得那时明昼带他绕过所有人的视线,偷偷上了望舒客栈的楼顶。
远望着那出闹剧收尾、圆满结束。
明昼向少年扬起明媚的笑颜,得意似在骄傲,问他:“如何?好不好玩呀?”
宛如未卜先知、全知全能一般,近乎神乎其神的手腕。
神里绫人没有回答。
可那骄矜的眉眼,明亮的凤眸,连同梦里灿金的阳光,飘落的梧桐叶,一同定格在那一年,成为了那段阴沉年月里,最璀璨的回忆。
该让他如何忘怀呢?
那是当年刚接过神里家重担,还未在风雨飘摇的境地里站稳脚跟的神里绫人,最渴望、也最需要成为的模样。
神里绫人本来以为那只是个梦。
直到他听闻,在隔海相邻的璃月,上任了一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天权星】——明昼。
都说她浅金发如日光灿然,金棕凤眸潋滟流转,分明是个总角之年的女孩,言谈举止却如大人一样成熟。
这段回忆,这个人,这场梦,从十年前延续到如今,与那年那颗神之眼一道,共同构成了神里绫人隐于心底的那片不能示人的深海。
那里有他的脆弱,他的憧憬,他的痛苦,他的喜悦。
神里绫人承认自己对明昼是一见钟情。
当本只存于回忆的那个人打破时间粉饰的印象,以一种极近轻佻的方式初次在现实里相见时,他反而心里有了一丝释怀。
明昼变得和梦里不太一样了。
十年来他所听到的传闻,真真假假,还掺了流言与幻想。
但那一刻,神里绫人顺从地任明昼将自己咚在地上,望进那双仍描着绯红眼影的眸,有点不舍得呼吸。
怕惊了她,怕扰了面前这幅画,怕这会是又一场无比真实的幻梦。
【梦】。
明昼猛地起身。
插花的瓶被她不慎打翻,碎了一地的瓷片。
清澈的水顺着裂缝散在地上,湖光铃兰堆于瓶口,花朵似是无精打采地蔫了。
神里绫人迎着明昼的视线,柔下眉眼,露出一个他如今已不会再有的、带些稚拙的笑:“不记得了么?”
神里绫人没有历过轮回,明昼后来见那少年不见了,也只当他是离开璃月了,没有去寻。
如今顺着那似曾相识的笑追忆,思绪回笼,美人面上的笑却彻底没了。
明昼定定地看着神里绫人,胸口几番起伏,依旧没说出话来。
她大抵是气狠了,一片空白的大脑,组织不出任何语言。
雨声淅沥,滚成了珠,敲打着窗。
明昼一言不发地转身,拽过神里绫人放在门口的油纸伞,走了。
唯留家主大人端坐在屋里,侧眸看向笔架上那杆黑漆描金的毛笔。
他低声道:“生日快乐,明昼。”
自此刻起,于你而言,再无未言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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