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好啦好啦,也不必这么生气吧。”
银白发的女孩容颜一如当年,含笑半弯的眉眼也与记忆里别无二致。
纳西妲轻声说着,拍了拍明昼的手,抬起头,眼里安抚的柔意似乎能轻易抹平心中的气恼。
明昼是生日那夜乘船离开稻妻,来到须弥的。
虽然听闻须弥教令院权柄更迭后,明昼便准备来看看纳西妲,但本来她订的船票是半月后启程的。
纳西妲重新掌权后,清洗阿扎尔等人的残余势力还需不少的时日和精力。
现在看来,政变进行得相当彻底,整个须弥并没有多少乱象。
明昼闷闷地垂眸:“神里绫人那个家伙,心眼忒坏。”
一向只有她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分,这次一着不慎翻了车,面子里子都被输了个干净。
纳西妲歪头,笑眯了眼:“看来你很喜欢他呀。”
明昼蓦然抬眸对上纳西妲的目光:“怎么可能?!”
幼童模样的神明微笑回望,葱翠的眸似能映出无所遁形的心内所想。
片刻后,明昼软了嗓音,偏过视线:“也就……见他好看吧。”
“其实当他说出口时,你就知道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对么?”
纳西妲声音平稳随和,幽幽空灵,如在无尽环旋的走廊里回荡。
“你只是在害怕而已。”
“可直面恐惧,才……”
明昼看来的眼神有一瞬变得极冷。
眼尾描的嫣红艳如赤泉,凤眸凛冽淡漠如未打磨过的玉石。
在没被岩王帝君收入门下时,在那场任她玩闹的轮回大梦里,她是天高海阔百无禁忌。
如果寻欢须以悲剧作抵,她不会有分毫犹豫。
转眼的刹那,明昼便低下眸去,那点浮光掠影的寒意,也隐在了眼帘敛下的阴影中。
她轻声道:“我至今不愿见天叔。”
明昼会于幼龄坐上【天权】之位,靠的不仅是天叔的举荐和甘雨的支持,还有她自身的能力,以及帝君的授意。
大概帝君是想把重担压在她的肩上,希望责任与时间会冲淡她在梦里愈发肆无忌惮的恶劣残忍。
但童年铭心刻骨烙下的印痕,即使用他物填补,也终究有缝隙难合。
每一场梦境起于同一日清晨,同一缕茶香,同一句问候。
千百次无法逃离的绝望横亘在心上,伴随着那个老人熟悉而慈祥的面容,在记忆里扭曲成麻木结痂的累累伤痕。
明昼想起帝君收她为徒,带她在仙人洞天里修行,指导她如何使用神之眼,教给她有用或无用的学识,引领她拜遍绝云间众仙。
山间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她只记得某一天,帝君教会了她最后一套枪法,允她可以重回璃月港。
再度走入人海时,她竟有了恍若隔世的陌生与忐忑。
时值【天权】之位高悬,明昼便那样接过了这个位置,与其上担负的责任,一步登天。
她于某个晴朗的午后,在璃月坊间一眼相中凝光,把比她自己还大上一点的少女带在身边,不是师生,胜似师生。
随后,在继位【天权】的五年后,明昼将这个名号传给了凝光。
大抵是因为帝君的一句闲谈吧。
祂说:“觉得累了的话,不妨换个视角看看。”
重为区区一介凡民的滋味,对明昼来说很新鲜。
她像是过早体验上了天叔那般的退休生活,整日莳花弄草、听戏遛鸟、不学无术,将寻常纨绔的花样都寻了个遍。
总务司不拿明昼当外人,有了什么棘手的事,常来找她搭把手帮下忙。
时间冬去春来,五年一晃而过。
依旧是海灯佳节,奥藏山里的风轻柔拂过,吹不来霄灯盈漫,只有山间微凉的寒意。
被留云仙君挂上鱼灯满枝梢的树晃眼,在那一片氤氲的暖黄灯光里,帝君饮茶如旧,斑驳着蒙尘的回忆。
祂笑道:“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
帝君说:“你不是说,有个素未谋面的朋友,想去见一见么?”
明昼拜别师父,拜别众仙,却只给凝光与天叔各留了一封信,便从沉玉谷离开了璃月。
这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一去便是数年,且至今未休。
纳西妲彼时尚被困于净善宫,见不了昔日梦中所遇的好友。
在梦中的片刻重逢,葱翠点缀神明的发尾,依旧幼童模样的草之神微笑荐明昼去稻妻。
雷神希愿雷之国度能永远静止在时间的流逝中,所以稻妻很少发生变化。
宵宫说,这里很适合旅行累了的人在此歇脚。
“现在你知道了,雷之神渴望让稻妻保持一池静水的状态,无波无澜,直至恒远。为此祂不惜采取强制的武力,来清除可能会搅起涟漪的一切事物。”
纳西妲轻声道:“但你知道,这是不对的。”
明昼蓦然抬眸。
“而现在的你,就像在溪水间一直翻腾的水花,但极端的平静和极端的动荡,都是不可取的。”
纳西妲伸手,隔空轻触好友发间簪的琥珀鸾钗:“在人间流淌不息的溪水里,稍稍安顿下来,好么?”
明昼抿起唇,却没有后退,任纳西妲的手碰了碰鬓边的碎发,如幻影一般穿了过去。
如今的这次碰面,仍旧是在梦里的相会。
明昼低声调侃:“什么时候,我才能在现实里见你一面呢,小吉祥草王大人?”
纳西妲笑道:“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就留到对你来说,最有纪念意义的那一天好了。”
39.
思绪自梦境回笼,明昼捂着额头坐起身,耳畔沸然跃腾起普斯帕咖啡馆的鼎沸喧嚣。
抬头望一眼天色,漫天霞光已落尽,街上灯火次第亮起,是要开启夜晚狂欢的时辰了。
明昼端起桌上已凉透的咖啡,抿了一口,褪去朦胧的眸瞥见一页书角,偏头去看。
对面背靠座椅、捧着本书正在看的书记官察觉到她的视线,将目光从书上移开:“哦,醒了。”
明昼挑眉:“你怎么在……”
话音在她看见咖啡馆摆放在外的桌边都坐满了人时戛然而止。
艾尔海森:“拼桌。”
明昼倒没想到自己一入梦便是一下午,揉了揉昏沉的脑袋,注意到自暗处投来的几道隐晦视线,眸光微沉。
艾尔海森摊了摊手:“如你所见,须弥不欢迎你。”
“有点小气了啊,那位大风纪官先生。”
明昼望向智慧宫的方向:“和阿扎尔一样不友好呢。”
“谁叫你上回来时,在众目睽睽下自称是小吉祥草王的朋友。”
艾尔海森将书翻过一页,淡淡地道。
那时的教令院还是阿扎尔掌权,作为神明的纳西妲被囚禁在净善宫里。
阿扎尔见她说得信誓旦旦,本着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心思,派人去抓她。
明昼在须弥搅了好大一通乱子,还跟赛诺直接交过手,最后潇洒地在奥摩斯港乘船离开了。
当时,她留下的是“暗夕”这个名字。
再者,自从明昼那本轻小说被八重堂推广到须弥并火起来后,听说给赛诺的日常生活添了不少没必要的麻烦。
“好吧好吧,是我的错。”
明昼伸了个懒腰,站起来:“下回把采风费给你们结一下喽。”
艾尔海森表情不变:“没必要,你还不如给我寄几本枫丹当地直销的书。”
明昼动作一顿,笑起来:“哎呀,你怎么看出我接下来要去枫丹的?”
艾尔海森抬头,与她对视:“最新一卷旅月末尾的字谜,藏得挺好。”
“那可是我师……咳,朋友帮我写的,自然好。”
明昼将最后一点咖啡饮尽,转身便走:“这杯你请客啊,回头我寄书给你。”
普斯帕咖啡馆离须弥城的入口不远,但需沿路拐个远路。
她径直从栏边一跃而下,脚尖点地,掠过行人,旁人只见一个身影晃过,不到半分钟,已出须弥城一段距离了。
身畔的林木繁盛,望眼绿意盈目,是生机勃勃的景致。
明昼停了步,抬手随意地后抛。
黑芒缩成一点流光,被应声接下。
那是一杆毛笔,黑漆描金。
明昼微微侧目,去瞥那现身的、修验者打扮的少年:“归还失物,拜托喽。”
语毕,她迈开步子,离开了这座第二次来访的城市。
40.
枫丹刚刚度过传闻里的预言危机,被大水淹没了一次后,基本上百废俱兴。
市井街巷间讨论水灾的声音依旧沸腾,书报亭里随手拿的蒸汽鸟日报也是对那艘惊鸿一现的大船“维恩歌莱号”的跟踪报道,署名不出意料是锲而不舍的夏洛蒂。
明昼把报纸塞进兜里,辨认着面前建筑的门牌号,确定是她租临时公寓所在的楼房。
笼住月亮的乌云慢悠悠地飘走,辉白的光重新自天穹洒下,照亮了在夜里显得有些冷清的街道。
明昼旅行时两手空空,基本上什么都不带,延续了师父的优良习惯,连摩拉都懒得在心上记挂着。
比如这回租的公寓,费用便是跟那位友好的最高审判官说好,由沫芒宫支付的,回报则是为逐影庭的工作稍稍出一份力。
正想着,明昼忽觉周围的水元素蓦然剧烈地翻腾起来。
水泡破碎的声音不远不近地响起,隐约仿佛能瞧见楼上某层亮起了晶莹的蓝色光芒,随后是一声惊呼。
轰——!
伴随着某一层的窗户被挤开,大水自窗边漫下,飘洒让明昼想起沉玉谷边界与枫丹接壤的那座壮观宏伟的瀑布。
楼内一阵翻江倒海的轰鸣,可想而知是如何遭了水灾的。
明昼眼睁睁看着这一出闹剧,直至开篇那一间房的窗户被彻底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踉跄着从高空坠下,手忙脚乱地想打开风之翼。
鹤鸣在静谧的夜里响过,荧荧的浅青微光点缀在轻柔拂过的风中,缠起那个略微显出冒失的少女。
明昼一手搂过她的腰,一手拉住她的手腕,将人半扯进怀里,缓冲了下坠的势头。
双脚平安落地,刚闯了祸的少女松口气,抬头正要道谢,看清面前人时,却是一愣。
明昼微怔,旋即挑起眉,凤眸缱绻地近前望着怀里的人儿,唇边是掩不住的浅笑:“芙宁娜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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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聆梦寻鹤(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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