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游诗人鲜少有这么郑重其事的时候，在那一刻，风之茧内流转的光尘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巴巴托斯微微偏头，翠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温迪仍残留着泪痕、却异常认真的脸。他眼中掠过不解，像是不太理解这句告诫因何而起。
于他而言，方前下意识的灵魂交融，更像是一种权能的本能应用，是在极致担忧下最直接有效的“救治”方式，只为驱散那一刻令自己心悸的恐慌。“为什么？”巴巴托斯语气里带着被精心呵护长大所养成的、近乎天真的疑惑，那双清澈的翠眸认真望向温迪，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坦率，“明明以你现在的状况，很有必要。”他并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妥。在最危急的关头，遵循本能选择最直接有效的方式，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回想起自己从时间罅隙回归，察觉到诗人气息急剧衰减却怎么也找不到诗人存在的那一刻，那种像要失去什么的恐慌感竟如此令他心悸与惊慌。巴巴托斯轻轻握了握自己方才为温迪擦拭眼泪的手指，似乎在那些回味那些滚烫泪珠带来的陌生触感，以及心底悄然泛起的莫名窒闷。
“因为很危险。”温迪轻声开口，空气中纯净的风元素也无法抚平他嗓音里的微涩。他凝视着巴巴托斯清澈见底的眼睛，心脏再次被无形的力量攥紧，“将灵魂毫无保留地向另一个人敞开，任由其力量甚至意识涌入……这太过冒险，也未必值得。”
巴巴托斯皱起了眉，“诗人，你可能弄错一件事了。”千风的主宰者将掌心印在另一个自己心口，平静地指出，“没有谁能与我共享这份力量和权柄——可我们本就是同一存在，我的即是你的，因那本就是‘我们’的。”
温迪的心口像是被这句话温柔地刺了一下。他看进那双眼睛，试图寻找任何一丝一毫对那行为背后所代表的、灵魂层面毫无保留交融的认知，却只看到一片坦荡。于是他更清晰地明白了，对方真的不懂，因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对某些界限的概念模糊得惊人，只知道用最直接的方式去达成目的，却不知晓有些接触本身，就足以刻骨铭心，甚至改变一切。
温迪无法解释那种触及灵魂的交融意味着什么，更无法诉说在那份“必要”之下，他被迫窥见了何等残酷的真相。他只能将万千翻涌的情绪压下，心底那片刚刚被泪水浸透的荒芜之地又泛起细密的疼。
诗人唇角弯起一个柔软的、掺杂着无尽复杂情绪的弧度，“那便是我错了吧。但是，小王子……”他不得不将话挑得更明，却又小心翼翼地绕开最核心的、令人心悸的真相，试图让接下来的话语听起来更像一个客观的告诫，而非饱含私心的恳求，“记住你现在说的话——不要用这样的方式去帮助任何人，除非……那个人重要到你无法承受失去他的代价。”话语落下时，他感到一丝微妙的苦涩，仿佛在亲手将某种悄然滋生的可能性推远。
风之茧内静谧无声，唯有纯粹的风息如同叹息般流淌。光尘在两人之间缓慢漂浮，映照出巴巴托斯微微蹙起的眉心。他似乎仍在努力理解温迪话语中那份过于沉重的郑重，以及那个被反复强调的“不可以”。
片刻的沉默后，巴巴托斯抬起眼，目光清澈而专注地落在温迪脸上。“我明白了。”他应道，语气里带着一种被良好教导出的、接受告诫时的礼貌与乖巧。然而下一刻，却又轻轻偏过头，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般的、理所当然的口吻，低声补充道，“可是，诗人，你对我而言，也很重要。”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那份特有的、微凉的质感，却清晰无误，说得如此自然，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千风会流动、时光会流逝这般永恒的真理。
这是巴巴托斯第一次直白袒露了自己真实的心意，但他似乎觉得这样的表述仍不够精确，又或许是为了安抚温迪眼中油然而生的忧虑，声音轻却坚定地补充了一句，“至少，在这个世界里。”
“至少在这个世界里”——这轻飘飘的附加，像是一道刻意竖起的屏障，试图将那份不容忽视的“重要”谨慎地拘束于时空的偶然性之中，仿佛如此便能掩盖其下悄然涌动的暗流。
空气恍惚间凝滞了一瞬，有什么东西好像在悄然改变。
温迪的心口像是被塞西莉亚花最柔软的花蕊轻轻撞了一下，那种感觉微妙而清晰，混杂着酸涩的暖意与更深的、无法言说的悸动。
无声的、缱绻而脆弱的气息如同晨曦中弥漫的薄雾，悄然弥漫在两人之间狭窄的距离里，比拥抱更贴近，比誓言更朦胧。
就在这时，巴巴托斯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困惑，而是带上了一丝极为罕见的、近乎执拗的探究。他重新看向温迪，声音轻缓，“你让我不要再这样做，除非对方必须‘重要到不可失去’。”
“——我可以答应你。”
他向前微微倾身，冰凉的指尖轻轻搭在温迪尚未完全恢复温热的手背上，目光清凌凌的，那里头还有一种不容逃避的固执，倔强得近乎任性，不闪不避地锁定了温迪微微睁大的眼眸。
“那么，”他顿了顿，似乎在挑选最准确的词句，最终还是问得直白，“那么，换做是我呢？”
温迪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巴巴托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问题击碎了吟游诗人试图维持的平静与距离。
他只是清晰地、缓慢地开口，平静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问：“如果某一天，遭遇不测的是我——”
“——诗人，你又会怎么选择？”
他望着温迪震颤的瞳孔，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一种天真而残酷的穿透力，“你会怎么做？你会……用什么方法呢？”
你会恪守你方才的告诫，任由千风尽散，还是……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巴巴托斯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点纯粹的、求知的疑惑，仿佛只是在探讨一个抽象的命题。然而每一个字，都像最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入温迪刚刚历经剧痛、尚未愈合的心魂。
——他会在那种时刻如何选择？
温迪青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有那么一瞬的停滞。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声音都哽在喉咙深处，被这个问题击得粉碎。
任何轻巧的回避或玩笑在此刻都是一种残忍。拒绝？他做不到。承诺？那无异于推翻自己方才所有的坚持。
记忆深处那片冰冷的雪色、绝望的祭坛、碎裂的星河与彻底熄灭的眸光，如同噩梦般再次席卷而来，带着几乎要将灵魂撕裂的痛楚。
他仍记得被困在那一刻的自己，声嘶力竭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暴行的发生——此刻，他望着那双映照着万千风景却唯独映不出伤痕的眼眸，只觉得连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刺痛。
「我救不了他」
光是念头闪过，就带来一阵尖锐至灵魂深处的恐慌与剧痛，那远比任何清晰的答案都来得更迅猛、更真实。
他会怎么选择？
他没有选择。
他甚至会做得更决绝，更不顾一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8章 “你对我而言，也很重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