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游诗人的沉默震耳欲聋。
而在这一刻，沉默本身便是答案。
巴巴托斯清晰捕捉到了温迪瞬间的僵硬与瞳孔中难以掩饰的震颤，嘴角便弯了起来。
那并非胜利者的炫耀，而是一种混合了“果然如此”的了然与某种隐秘的、被精心呵护的孩子气般的得意。
看吧，诗人方才那样郑重其事地告诫，可若换他自己，不也一样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短暂的、几乎凝固的沉默，所代表的是诗人的重视，如此内敛又如此鲜活，灼热地熨帖着常年冰凉的灵魂一角，带来一种陌生的、令人贪恋的暖意。
这份认知像一滴悄然坠入心湖的蜜，无声地晕开一丝清甜，驱散了先前因诗人的眼泪而泛起的不安与窒闷。
于是他心满意足，甚至不再需要任何言语上的确认。冰凉的指尖无意识微微收拢，像不经意间流露的、带着点些许得意的小动作，带着些许因被明确偏爱而生的欢欣。
温迪心里明白，他从来都拿小王子没办法。
从前是，现在更是。
他满心无奈，抬手给了巴巴托斯一个不轻不重的脑崩儿。
“别做这种假设。”
“——没有这种‘如果’。”
吟游诗人终于恢复了他的游刃有余。
指尖轻轻弹在光洁的额头上，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巴巴托斯下意识向后缩了一下，抬手捂住被弹到的地方，眼眸霍然睁大了几分，里面写满清晰的震惊——毕竟，可从没有谁会对尊贵的千风之子做出这样失礼的行为。
“听到了吗？”温迪的指尖还停留在巴巴托斯光洁的额前，语气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轻松，试图将之前那些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气氛全都驱散，“我会在你身边，不会有‘如果’的。”
巴巴托斯眨了眨眼，额头上那点轻微的触感带着诗人指尖残存的温度，并不讨厌。他微微仰起脸，翠色的眼眸清澈见底，带着被纵容了的、小小的得意的笑，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可，只是用一种近乎无辜的、理所当然的语气拉长着声音轻轻“嗯”了下，像一片绒羽落下，轻飘飘扫过心尖。
温迪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底被撕裂的痛楚被一丝微温的暖流抚慰。他无奈叹气，再一次深刻认识到巴巴托斯有多擅长——且也很清楚该怎样撒娇能让自己溃不成军。
可惜小王子太矜持恪谨，少有能流露出这般有损神主威严的娇气。
风之茧内静谧无声，纯粹的风息裹挟着细碎的光尘缓缓流淌。
巴巴托斯捂着额头的手指缓缓放下，眼底那点小小的得意逐渐沉淀为一种更为深沉的专注。澄澈的翠眸微微眯起，先前那点小小的孩子气悄然沉淀，转而以一种近乎审视的端详，落在了温迪身上。
他忽然向前倾身，冰凉的指尖轻轻搭上了温迪的手腕，“诗人，”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几分，却自有属于千风君主的那份沉静与犀利，“你把自己弄碎了？”
温迪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看似轻柔实则坚定的力道扣住。他扯起一个惯常的、轻松的笑，敛去眼底复杂难辨的微光，“……小王子在说什么呀？”
“你的灵魂，”巴巴托斯的声音平稳，却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清晰荡开涟漪，“有裂痕。权柄也不完整。”他微微偏头，像是在感知某种无形之物，“是因为那个吗？「神之心」——那个稻妻的人偶说，「愚人众」算计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能从你那里抢走「神之心」。”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些，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你早就知道了？‘漂亮的棋子’——那究竟是什么？等等，那该不会就是你神力化身的核心吧？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失去它？区区人类——”
温迪喉结微动，搪塞之词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却剩一声轻叹。
“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了。”吟游诗人苦恼地皱起眉，思考片刻后做出了决定，“好像每个都很难回答呢，要不然，就这么放过我吧？——好不好嘛，小王子~”
温迪笑嘻嘻地请求，笑容像是被风拂过的水面，漾开细微的波纹，却并未破裂。他甚至顺势向前凑近了半分，几乎能感受到巴巴托斯呼吸间带起的、微凉的气息。
“哎呀，我随口一句‘漂亮的棋子’，都让你记着啦？”诗人眨眼，翠色的眸子里漾着狡黠的光，手腕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可惜依旧没能从对方那看似随意实则牢固的钳制中挣脱，“至于「神之心」嘛……我一个柔弱的吟游诗人，根本不是「愚人众」长官的对手啊！只弄丢了个棋子就能全须全尾逃脱，已经很幸运啦！”
温迪试图用轻快的语调将一切带过，巴巴托斯眨了眨眼睛，在短暂的犀利审视后终还是慢吞吞点了下头。
那双映着风与流光的眼眸清楚看到了诗人此刻轻快下深藏的疲惫与那不愿言说的隐衷，先前目睹对方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的模样又一次掠过脑海，像一根细微的刺，轻轻扎进心脏，让他无法再追问。
“不愿说便算了。”巴巴托斯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但，诗人……”他的指尖微微用力，冰凉的触感几乎要渗入温迪的腕骨，“你是怎么对我说出‘全须全尾’这个词的？”
“欸嘿~难道在小王子眼里，非得是缺胳膊断腿才不算‘全须全尾’吗？”吟游诗人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就着对方未松的力道，又向前凑近了半分，翠色的眼眸弯成狡黠的弧度，几乎要望进巴巴托斯清澈的眼底，“好狠的心哪——”
他拖长了调子，语气里满是夸张的委屈，仿佛真的被这句较真伤透了心。那副插科打诨、试图蒙混过关的姿态做得十足，连眼角眉梢都染着吟游诗人特有的、玩世不恭的轻快光泽。
巴巴托斯静静看着他表演，翠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对方笑嘻嘻的模样。
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并非不悦，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放弃。
冰凉的指尖终于彻底松开，撤离了那片微热的皮肤，算是结束了这场质问。
温迪脸上那副试图蒙混过关的轻松神色尚未敛起，却在心神沉静的刹那，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片浩瀚、庞大到令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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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我会在你身边，不会有‘如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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