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你心底不得不佩服宫尚角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
你都这般掐着他视若珍宝的弟弟的脖子了,他却依旧维持着那副端坐如山的煞神姿态,甚至连一丝动手的迹象都无,仿佛眼前只是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他就这么静静凝视着你扣在宫远徵颈间的手,片刻后,低沉的声音划破凝滞的空气:
“远徵。”
你敏锐地察觉到掌下少年绷紧的喉骨微微一颤,仿佛在混沌中努力辨认这熟悉的声音来源。
“过来。”
宫远徵的脚下挪动了一步,又一步,寻着宫尚角前去。
然而,他忽然顿住,身体似带着一丝依赖般,微微侧向你所在的方向。
宫尚角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沉默一瞬,喉间陡然滚出一声低笑,那笑声里淬着冰,又裹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呵……有趣。在他心里,你竟比我优先一等么……”
你眯起双眼。
“既如此,”宫尚角的目光掠过少年紧闭的双眼,那毫无防备倚向你的姿态,“你便带他回徵宫吧。这般模样……倒也不错。”他唇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难得见远徵……如此安分乖巧。”
你:“……?”
你简直瞠目结舌,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难以置信地开口,你只觉荒谬:“你……你就让我这么带着他……回徵宫?!”
宫尚角眉梢微挑,语气淡漠如冰:“不然呢?莫非……你还想在我角宫留宿不成?怕是不合礼数。”
你:?
你被他这不着边际的反问噎住,几乎语无伦次:“不是,宫尚角!你……你也疯了吗?!”
宫尚角无视你的震惊,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你不如先好好想想,待这催眠术解开,你该如何向远徵解释。”他倏然转回视线,目光如炬,直刺向你,“还有,这桩婚事,非我一人可定,我还没有这种资格。明日,自会有长老院的人传召你与远徵。你只需——”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老老实实,做他的夫人即可。”
“夫人”二字如同惊雷,炸得你猛地松开了钳制宫远徵的手,你指着宫尚角失声怒道:“你就不怕我真对宫远徵下毒手?!他如今毫无反抗之力……”
“远徵既已对你交付这般全然信任,”宫尚角打断你,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我若再妄加揣测,岂非……伤他的心?”他眼眸深处映出你二人的倒影,“你不愿亲近他,自有你的缘由。可远徵他如何想……你是否知晓?”
你怒极反笑:“我哪知道这小阎王脑子里想什么鬼东西……”
“那便问。”青年声音斩钉截铁。
“……”
“催眠之下,他所吐露,字字皆心。”宫尚角唇边勾起一抹洞察一切的了然,“这绝非你首次对他施术。否则,以往我提及你催眠他人时,远徵也不会那般……僵直沉默。”
他向前微倾,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你不敢问?”
你被他激得火冒三丈:“我没兴趣问!”
“那便由我来问。”宫尚角眸光一闪,转向宫远徵,缓缓启唇,“远徵,你……”
“住口!”你陡然厉声打断他。
室内灯火猛地噼啪炸跃一跳,风映得烛影微颤。
宫尚角的目光重新落回你脸上。
“……我带走他就是!”你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
宫尚角不再看你,视线转向厅外,声音不高却清晰如金玉相击:“金复。”
金复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廊阴影处,躬身应道:“公子。”
“送徵宫主,和闻枝夫人——”宫尚角的声音刻意在“夫人”二字上加重,“回徵宫。”
你被他这称呼激得浑身一颤。
金复转向你,恭敬却不容拒绝地做出“请”的姿势:“夫人,请。”
你胸中气血翻涌,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终,你认命般伸出手,僵硬着牵起少年人的温热掌心,转身出了大厅,带着他一步步踏入殿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32.
夜风微凉,如水般漫过寂静的宫道,拂动衣袂。
你牵着宫远徵的手走在前方,少年就这般顺从地任由你牵引。他双目紧闭,步履却异常平稳,亦步亦趋地跟随你的脚步,此刻温顺得令人心悸。
而金复沉默地跟在你们身后,如同一道融进夜色的影子,连脚步声都消弭在风中。
一路无话,唯有风声在檐角低吟。
直到踏入徵宫地界,金复停下脚步,躬身一礼,身影便无声地融入浓重夜色,悄然退去。
你面无表情,心中却五味杂陈。徵宫的侍卫早已对你视若无睹,你随手便拦住一个。
“你们公子……单独的药室在何处?”
侍卫恭敬引路。宫远徵的私人药室,比宫紫商那间机关密布的研究室更为奢华考究。推门而入,一股浓郁的药香交织着清新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踏入一个与世隔绝的秘境。室内陈设极尽雅致,器具多为莹润白玉,在跳跃的烛火下流转着温润光泽,恍若有生命般呼吸。
你牵着宫远徵步入,将他安置在一旁的圆凳上:“坐好了。”
少年依言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覆在膝上。
你不再看他,径直走向那面占据整墙的药柜。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药材抽屉,你动作熟稔地拉开几个,精准地取出所需药材。随后,你毫不客气地取出一只通体莹白、触手生温、一看便知是极品的玉制药锅,置于特制的暖玉炉上。引火、注水、投药……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冷冽的熟练。
药汤在玉锅中咕嘟作响,氤氲出带着奇异药香的雾气,弥漫在空气中,染上一丝苦涩的暖意。
还需小半个时辰。
你转身,开始仔细打量这间药室。这里不仅存放着世间难寻的珍稀药材,更像一个被精心呵护的微缩生态园。药草之外,还有诸多形态奇异、生机勃勃的观赏花草,与室内古朴雅致的陈设相得益彰。更令人意外的是,角落竟还开辟了一方小小的田园,泥土湿润,栽种着青翠欲滴、一看便是被悉心照料的果蔬。
不愧是药阎王……连药室都这般……不务正业又处处透露着他的偏执与讲究。
你目光落在那片青翠上,毫不犹豫地伸手,从藤蔓上精准地摘下一根水灵灵的黄瓜来,随意在衣襟上蹭了蹭,便“咔嚓”一口狠狠咬下,清甜爽脆的汁水瞬间在口中炸开,带着一丝凉意滑入喉间。
味道……倒是一如既往的好,是属于徵宫那独一无二的滋味。
你一边嚼着黄瓜,一边踱步回到药炉旁,拨了拨炉火,看了看锅中翻滚的药汁,时间尚早。
你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坐在圆凳上的少年。烛光柔和,勾勒着他精致的侧脸轮廓,长睫低垂,掩去了平日所有的锋芒与桀骜,只剩下一种近乎毫无防备的温顺。他的呼吸清浅,安静得让人心头发紧。
你心中蓦然一刺,复杂的情绪翻涌而上。你缓步走到他面前,俯下身,目光沉沉地凝视着他紧闭的双眼。
“……宫远徵,”你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紧绷,字字清晰,“是不是你……用药迷晕了我,然后……把我塞进新娘队伍,带进这宫门的?”
空气仿佛骤然凝固,连药汤沸腾的声音都似乎远去。只剩下烛火噼啪的微响,以及骤然加快的心跳。
少年沉默着,几息之后,他才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你喉头猛地一紧,又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微颤着追问道:“……为什么?”
“……”
这一次的沉默更久,久到你以为他不会回答。烛火不安地跳动,在少年脸上投下摇曳莫测的光影。
终于,他薄唇微启,吐出几个字,声音平淡无波,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我想你了。”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砸得你耳中嗡鸣。
你瞳孔骤然紧缩,牙关也瞬间咬紧。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与酸楚交织着在胸腔里猛烈冲撞。
你猛地伸出手,带着几分泄愤的意味,狠狠捏了捏少年柔软的脸颊,只是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让你心头更加烦乱。随即,你想也未想,反手便将手中啃剩下的半截黄瓜,塞进了宫远徵因方才说话而微张的口中。
少年依旧毫无反应,只是顺从地含着那半截突兀的黄瓜,安安静静地坐着。那模样,无辜得可恨,又脆弱得让人心软。
你转身,背对着他,快步走回药炉旁,炉火映照着你紧绷的侧脸,药汤翻滚的声音试图掩盖你有些紊乱的呼吸和过快的心跳。
你狠狠闭眼,嘴边喃喃道:“……真是疯了。”
你睁眼,又看了看那药炉。
还需要再等一会儿……此刻这等待莫名变得无比煎熬。
心底烦乱如麻,你抬步便欲朝药室外走去,迫切地需要冰冷的夜风来冷却这滚烫的混乱。
然而,就在你一只脚刚踏出门槛的刹那——
手腕骤然一紧,一股不容挣脱的力道猛地将你拽住。
你心头剧震,猛地回头。
只见那原本端坐如玉偶、任人摆布的少年,依旧紧闭着双眼,但一只手却如铁钳般死死攥住了你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嵌进你的骨头里。而他的另一只手,正紧紧捏着你塞给他的那半截黄瓜,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宫远徵微微仰起头,朝着你的方向,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声音却不再是之前的平板无波,而是带上了一种孩童般的委屈和执拗,清晰地穿透了药室寂静的夜色:
“……别走。”
“别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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