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不想解决这个问题，纯粹是因为他懒得下决断。
可惜皇帝装病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张四维跪着没有动，呜呜哭了出来，大有不决断就一直哭的意思。
而张四维把泪流到这个份上，也确实让人于心不忍，朱翊钧要是把张居正再叫来，就显得有点不近人情了。
“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张四维又磕一头，“根据大明律例，当处以抄家流放。”
证据板上钉钉，连怎么处理也直接递到了嘴边。皇帝没有道理反对。
“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吧。”朱翊钧说。
张四维谢恩告退。朱翊钧继续躺回躺椅里，招呼宫女出来，给他扇着风睡觉了。
几天后，张居正因为殷正茂的事情找上皇帝。
“殷正茂曾为我大明朝立下汗马功劳，皇上或许不记得，隆庆四年时，其替李迁镇压古田僮族韦银豹、黄朝猛之乱。还望陛下能网开一面。”
“就照先生的意思办。”朱翊钧说，几乎是顺嘴，没有任何反驳。
这让张居正也沉默一下，照他的意思办？他甚至还没说具体该怎么办……
“要是照臣的意思办，”张居正说，“不如改成罚俸三个月。小惩大戒即可。”
既然皇帝让他做主，他当然给出自己认为合适的处罚方式。
张四维收集的殷正茂的罪名虽然都是板上钉钉，但明显都是官场里的潜规则，贪污行贿哪个官没干过？领兵打仗时又怎么能不侵扰百姓？
只是这些张居正都没法拿到明面前提，不然不就相当于承认他张居正也不拿百姓的命当命？同时承认自己也贪污受贿么？
张四维板上钉钉的证据已经送了上去，天王老子来了也只能认定有罪。
本来心不在焉的朱翊钧被张居正的话吸引了注意。朱翊钧虽然不怎么决断国家大事，但也知道，一个人的罪名从抄家流放到罚俸三月，是什么样的跨度……
“他滥杀百姓，就只罚俸三个月吗？”
头一次，小皇帝反驳了张居正。
朱翊钧想起刘氏和马织。那两个最底层的小老百姓，但是又那样鲜活，他们会热心招待他留宿，会在他身受重伤时仍旧不丢下他，还会将为数不多的食物率先分给他。他无法将人命看轻。而在现代，朱翊钧自己就是一个百姓。
“那陛下认为应该怎么处罚？”
朱翊钧重新翻看张四维的那封折子，又看了一遍罪名。
事实证明，张四维文采很是不错，把殷正茂的反面角色塑造得淋漓尽致。
“我建议，他不是欺负百姓吗！那就让他做回百姓！除去他的官职，没收他的大部分财产，先生以为如何？”
张居正一时沉默着没有说话。
“先生？”
张居正拱手，“臣请陛下开恩。”
朱翊钧顿一下。
“那就看在先生的面子上，”他不情愿的说，“只削去官职。我允许他做个富贵普通人。他前半辈子积累的财富，够他后半辈子荣华富贵了。”
张居正：“请陛下再开恩。”
朱翊钧不悦的皱眉，“他做出这样的事，难道还要留着他做官？”
难道要留着欺辱百姓的人，继续欺辱百姓吗？张居正真是荒诞！
“殷正茂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年长者面不改色，“将此人削去官职，实在可惜。降职处罚如何呢？臣请皇上再开恩。”
朱翊钧把手中的奏折扔在了桌上。
朱翊钧可以一退再退，但他不能没有底线。如果不把殷正茂从统治阶层拽下来，那么这件事处罚和没有处罚有什么区别呢？鱼肉百姓的人照样可以鱼肉百姓。
张居正这时的做法让他想起对方不允许他封赏戚继光的事。
虽然他后来专门问过戚继光，确认了张居正是忠臣，但此时此刻，被第二次强迫着做事的皇帝有些恼怒了。
“给我一个理由。你为什么这么护着他。”
张居正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就像没有看到皇帝的怒火一样。
“臣没有护着谁。臣只是惜才。”
“惜才惜到是非都不要了？”朱翊钧费解，“先生一向行事有据，我很少与你意见相左。但这件事，我真的不理解你，我也不会妥协！”
几个月后，关于殷正茂处罚的文书依旧好好的放在内阁里，殷正茂依旧稳稳地做他的南京户部尚书。
虽然皇帝与首辅二人谁也无法说服谁，但现在的大明朝，能真正做决定的肯定不会是皇帝。
朱翊钧当然不知道这些，他以为他的圣旨已经被执行了呢，而且小皇帝也不会想起来去问这件事。
于是可怜的礼部尚书张四维，算计再次扑空。
皇帝与首辅的争执只短暂得燃起朱翊钧的怒火，很快皇帝就把这事儿忘到了脑后，又与首辅大人进入了“蜜月”期。
当皇帝寝殿前的那颗翠绿的梧桐树变成光秃秃的枝干时，皇帝的个子已经长高不少了，他的声音也完全褪去了稚嫩。
几个月的时间，国事有条不紊，政治稳定，军事和平，百姓安居，一切都被张居正紧紧有条地打理。
只是让朱翊钧有些烦恼的事增加了。
其一是，他开始长胡子了。
人中左右长了稀稀疏疏的几十根细毛，让小皇帝自卑了不少。
“我想把胡子剃了。”朱翊钧随口说。
正准备喝茶的张居正顿住。皇上又不是太监，剃胡子干嘛……
“丑死了，”朱翊钧让张宏去拿剃刀。
张宏明显练过，锋利的刀刃蹭蹭两下，就一根毛也不剩了。
张居正眼睁睁看着皇帝把象征是一个男人的胡须给轻而易举的剃掉了。
他决定改变看法。皇帝可能不是喜欢男人。皇帝可能是比较想做女人……
“帅吗？”朱翊钧摸了摸自己恢复光滑的嘴唇周围的皮肤，眉眼弯弯。
张居正没有说话，也忘了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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