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年时间，皇帝都饱受折磨。
并非是身体上的病痛或是精神上的摧残，而是那种若即若离的不确定性。
他与首辅的距离，有时会是除政事外再无回应的疏离。有时，又会是只差临门一脚模糊的暧昧。
张居正冷漠的时候，甚至不会回应皇帝正常的关心话语。但在对方突然鬼使神差的时候，也会在皇帝牵起他手时小心翼翼地回握住……
冰火两重天。张首辅让皇帝在地狱与天堂间切换。但后者偏偏无法摆脱这种沾染着剧毒的快乐。
而皇帝之所以当面问张居正这句话，亦是出于对张居正那些回应与暧昧的一种试探。
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朱翊钧不能否认他听到这句话的失落感。
又到了地狱时刻，朱翊钧想。
少年不甘心地静默片刻，指尖也只得泄了力。然后狠狠地说，“那我就偏不结婚！”
张居正眼睑微动。
但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
朱翊钧很难看出对方在想什么。那双眼睛让他想到沉默的黑湖水。
可恨。
此次谈话又像之前许多次那样不欢而散。
但皇帝知道，自己拿张居正毫无办法。
事实上，朱翊钧经常与首辅大人意见不统一。张居正经常在政事上遏制皇帝过分激进的主张。但皇帝每每怒发冲冠的离开后，又很快会被首辅大人轻而易举的说服。
这次虽不是政事，但结果确实也一样。
至少在万历六年四月，张居正回乡治丧的时候，皇帝几乎是五十里相送，依依不舍地送首辅出了京。
“要记得给我写信。”皇帝说。
张居正没有回复，只是悄悄捏了捏皇帝的手表示珍重。
皇帝几乎是立刻露出显而易见的傻笑。
三个月后，首辅返京。
但在面对皇帝兴奋的迎接时并未显得过分开心。
“先生终于回来了！”朱翊钧小跑着下去，“说了要给我写信，结果一封都没有。”皇帝埋怨。
几个月过去，皇帝越发成熟起来，张居正恍然才发觉，对方已经和他一般高了。
手掌传来温热的触感，皇帝的手指撒娇一般缠绕住他的，明亮的眸子弯起来，甜甜地笑着。
张居正并非不贪恋这种触感。但他有正事要办。
年长者手指轻轻挣脱出来，后退一步。
“陛下，臣有本奏，请陛下收回科举改制。”
皇帝动了动被抽空的手掌，反应两秒。
“什么意思。”
科举改制是在张居正离开后，皇帝自己做的第一件事。这代表着皇帝在脱离张居正干涉后独立做出的事。
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费劲心力做出的作业得到夸赞。皇帝也不例外。
况且那个对象是张居正。这对皇帝来说有非凡的意义。
“陛下要改八股，加入数学、拉丁语、历史、物理等学科，臣以为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皇帝说，“你还漏了一个体育。”
“科举是我国根基，不可轻易撼动。”
皇帝皱眉解释，“我们不仅要改制度，还要改思想。官员是科举选上来的，那是代表我们国家最顶端知识分子的思想。而这些人的思想，代表我们国家的意志，是有引导性的。所以要想万民开化，必须从科举入手。”
所有人都知道，科举改制方方面面都由皇帝构思设想并亲自点将安排。
很少有人敢泼皇帝冷水。
但张居正显然不是大多数。
“非也！”张居正说，“科举代表着儒学的正统性，陛下要改科举，等于给自己掘坟挖墓！此刻正是各行各业初步革新的时候，维持政治稳定是改革顺利进行的根本。陛下要动科举，等于在挖自己的根基啊！”
张居正总是说教他。自从皇帝参与朝政，皇权与相权的争锋便日益显露。
大多数时候，皇帝都被张居正用各种理由驳得百口莫辩。
但此刻。不知是因为张居正果断拒绝他的触碰，或是因为他精心准备试图让张居正夸奖的政策被残酷地否决。皇帝有些烦躁了。
其余方面也就罢了，在这个角度，他才是来自现代的人，他才是见识过未来的人。这必然是张居正古代人思想的固化！
“如果不动根基，这还叫改革嘛？正是因为科举是根，人才之重！所以才要改！否则，这个国家有什么变化呢？官僚阶级依旧是那些拥有地主思想的人！你就改些表面皮毛，社会怎么会有变化！灭亡就依旧是可以预见的走势！”
‘灭亡’二字击中了张居正。在张居正耳里，皇帝的话不亚于：‘你这些年做的都是一文不值的工作！还会让我们朱家王朝灭亡！’
这相当于完全否认了首辅大人这些年的政绩。甚至将其看做是祸乱国家的奸臣庸臣。
这是对一个文臣最大的侮辱。这是对他付出一切努力的居高临下的蔑视。
“为何不会变化，”张居正音量因微怒而微微提高，“臣也是官僚，臣亦熟读八股，亦通过科举入仕。臣的思想不就在变化吗！”
变化什么？朱翊钧想到张居正屈居于皇权之下的若即若离，想到他需要用他的权力时便对他亲昵靠近，不需要时又弃如敝履。
皇帝冷笑一声。他只是爱他，但并不傻。
“你变化在哪？你还不是把我这个德不配位的人当成老天爷吗？见面就跪，一副奴才相！”
人在生气的时候会丢失部分理智。皇帝惯了养尊处优，自然不会时时遏制自己的情绪。此刻话一出口，也立刻后悔起来。
但这也确实扎到了张居正的痛处。
奴才吗……
怒火攻心也好，恃宠而骄也好，突然地，张居正大胆地逼进一步。
黑色的眸子里像燃起一把火。
朱翊钧唇角一痛。
那是柔软的触感，在猛得撞击后又被温柔的舔舐，皇帝的瞳孔猛得一缩，年长者的脸就那么突兀的放大般的出现在眼前。
又是这样吗？皇帝心脏颤抖着，又是这一招吗？皇帝感受着对方 she 尖的探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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