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始有些无语,不由得多看了姜太虚几眼。
显然,是他多虑了,以为姜太虚神伤过甚,逢此人生大变,意志会很消沉呢。
无始又摘了十几颗果子扔下,才攀爬上树巅,把巨型风筝小心扯下来。
“还能用,我们可以坐它离开丛林。”他很矫捷,轻易就下了树,“你的衣裳太薄了,治风寒也需要用药,要尽快离开丛林。”
丛林太大,路径又绕,直接走出去太费时间了,必须要借助风筝飞翔的速度。
“我知道,多谢。”姜太虚轻轻颔首,将捡起的树果递出,“便是为了维持体力,你也要吃几个。”
“不必了,我不用为存活而进食,尝食物完全是为了口感。”无始抚平风筝的尾翼,随口答了一句。
姜太虚蹙眉沉思,轻语:“你不一般,也许并非普通人。”
体温常年如一,不受气候影响,似乎又有金霞护体,很明显,一般人没有这种待遇。
“或许。”无始很随意,对此很洒脱。
见此,姜太虚不再多说什么,当事人都不在意,他又何必追寻到底。
“走吧,我们去山巅上。”无始擒着风筝,任由木板拖在地上,看向约几百丈外的一座被云雾缭绕的山峰。
风筝需要起飞的力量,姜太虚自然知道,只是从山峰上直接飞下,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看上去真的不靠谱。
这样确定不会摔死?
姜太虚蓦然间想到,昨日无始砸倒了他后,在他耳边的那句低语——这说走就走的游历果然不靠谱。
他看着无始先一步离去的背影,自语:“说走就走的游历……原来是这个意思。”
轻装上阵,说走就走,如果摔死了,那就死了吧,天下处处皆可埋骨。
真是非一般的豁达。
“你已知我是谁,我如何称呼你?”姜太虚走上前,擒住了风筝的另一角,与无始一同上山。
无始坦白笑道:“我遗忘了过去,并不知我的姓名、来历,也尚未重新取名。”
“这样么……”姜太虚略一沉思,眸子深邃,看向无始的目光里有了一丝复杂,“我送你一个名字如何?”
与无始大帝的容貌一致,背影都是如此的相似,一般的名字,如何配得上他?
无始……无终!
“无终。”姜太虚轻语,复又笑着问,“此名可行?”
“无始无终之中的‘无终’?”无始眉头一皱,却是不甚满意,“我为什么要排在后面?”
姜太虚被问得一阵无语,盯着无始看了会,才说:“能排在无始大帝的后面,可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你们修士向来信奉‘强者为尊’,那些天骄、奇才的,一个个坚信己身无敌,你怎么给我取个万年老二的名字?”无始说的张扬至极,“你再想想,给我取个既有内涵,又有气魄,一听便是天下第一的名字。”
姜太虚盯着他,似感无奈,轻语:“那么,‘无极’二字如何?无极,乃道之终极,是宇宙本源,与……”
“这个倒是可以。”无始颔首,显然是满意了,“你怎么不说下去了?”
姜太虚轻轻一叹,自嘲道:“无极与我名字的寓意一致,是道之终极本源,的确有气魄,但名字不代表什么,我大半人生都被困无始大帝的道场里,而无始之下你唯一,其实,‘无终’其名更甚于与我并列的‘无极’。”
“往日已成云烟,你应当向前看。”无始瞥去一眼,伸手拍了拍姜太虚的肩,安慰着他,“你要好生琢磨,怎样才能恢复修为境界,并且证道成帝,将来一掌推平了紫山。”
姜太虚摇了摇头,却是看得很开,“是我不自量力乱入紫山,与无始大帝无关。”
昔日他是大成王者,年纪轻轻却已同代无敌,君临东荒,自然无所畏惧,要探寻个究竟,却不想不敌。
“怎么无关?”无始反驳,“若不是无始大帝留下困阵,让紫山自成一界,以彰显他的至高无上,你会苦熬四千年,弄得这么惨吗?”
姜太虚正色,无比严肃,“古之大帝皆有大气魄,怎会如你所言,在乎这些身外物?无始大帝更是一生伟岸,你这般猜测,完全是对他的亵渎!”
“你也就在紫山中看了四千年大门而已,不要说得好像你亲眼见过无始大帝,和他有过近距离接触,了解他的为人好吗?”无始没好气地说。
姜太虚:“……”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强行恢复圣人躯,和无始同归于尽了。
看大门……真是让人想吐血的三个字。
“行了,不要再盯着我看了,我以后不再说这三个字戳你的痛点了。”无始收回目光,容色有了丝郁闷,“走吧,万一到太阳落山,我们还没有出丛林,夜间清寒,你又会冻僵,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人工取暖。”
昨夜的一幕……姜太虚的眼中有了一丝异色。
山峰看着似乎触手可摸,其实很远,临近中午,两人才站在了山巅之上。
“上来。”在山巅的露风石上,无始踏上木板,一只手擒着风筝,试了试风向,又朝姜太虚示意。
姜太虚看着那块木板,它实在太单薄了,很难想象能承受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
他从不畏惧死亡,但若是就此摔死,未免有些惹人笑了。
“你们修士一心想登天路,何曾真正入红尘?”无始似笑非笑地问,“不履红尘泥泞,却欲登琼楼仙阙,脚下的路不虚幻么?”
他似乎看出了姜太虚的迟疑,言语间有了一丝丝调侃的意思。
“这倒也是。”姜太虚沉思片刻,一声轻笑,漫步踏上了木板。
漫漫山风吹拂,撩动他一角衣摆,白衣白发,丰神如玉,在漫天金霞中超凡脱俗,不染一丝尘埃,宛若要乘风而去。
“抓稳连接木板的绳索。”无始的目光在姜太虚身上停留一会,才轻声提醒。
他踏出一只脚抵在山巅岩石上,将木板推下了山崖。
猛然间下坠,失重的感觉骤然涌来,木板摇晃着并不平稳,若不是紧抓着绳索,两人差点就掉了下去。
很快,下坠的力道便被制止了。清风猎猎,风筝张开宽大的羽翼,翱翔在蓝天白云下。
无始虽在尽力控制,但风速太急,再加上携带了一个人,更加不利于维持平衡。
咯吱的一声响,淹没在了猎猎狂风中。
木板承受不了重量,在预料中的断裂了。
两个人几乎在同时向下坠落。
“别慌,距离地面不是很高,才十几丈而已。”无始的语速很快,声音被狂风掩去不少。
姜太虚仍是听清了,不禁朝无始看去。十几丈高,于普通人而言,完全是致命的。
就在他闭上眼,正要强行恢复圣人躯,救下无始后就此陷入永寂的时候,一只手伸来,握住了他的手。
无始借力靠近了姜太虚,冷静的声音从容至极,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魔力,“先不要绝望,我们不会死的,下面地质很软。”
姜太虚一怔,睁开了眼,大地迅速在逼近,就在相触的前一刻,身侧忽然传来一股力道,调转了他的身躯,让他下坠的速度一缓。
两道人影直坠而下,噗嗤两声响,摔入了湿漉的地面上,砸出了一深一浅两个洞。
姜太虚半身是泥,连雪白的发丝都沾满了湿泥,顾不上身上的疼,从泥泞里一坐起来,立即就看向无始坠落的方向。
无始比他更加狼狈,整个人都被泥泞淹没,脸上全是泥,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已履红尘泥泞,如今滋味怎样?”姜太虚轻声询问,将之前的那句调侃还了回去。
无始抹去脸上的泥,看向他,轻哼一声,“姜大神王,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吃亏。”
两人久久对视着,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身模样,个个都很落魄。
相视过后,蓦然间,两人又一同笑了起来。
姜太虚站起了身,又朝无始伸出了手,难得开起了玩笑:“你可能真的要来一次了。”
他摔入泥泞,衣裳又一次湿透,真要如昨夜一般脱下来了。
听懂了姜太虚的潜台词,无始的表情微妙,明显黑了一些,最后又笑了起来,握住他的手借力起身,“你我同为男子,你都不惧,我又有何妨?”
谁知,姜太虚却否决了,容色温和,虽然半身是泥,却丝毫不减半点风采,出尘而洒脱,“你无须违己心,生死本就随缘。”
他的目光悠远,嗓音平静,真的对生死看淡了。
如日中天之际,被困紫山四千年,归来之时红颜惨死,举世不见同辈,自身亦是性命垂危,独自远行而去,也许就此结束悲凉而充满遗憾的一生,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无始静静地注视着姜太虚,眸子幽深,久久不曾言语,直到姜太虚在寒风中轻轻一颤,才倏然惊醒过来。
“没有违心。”他轻语,又一声叹息,“我不要你死。”
这一点,从始至终,都不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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