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老师有女朋友了。”
男生宿舍，凯亚的蓝色马尾从上铺顺下来，垂向达达利亚的床铺：“哎，听到了吗？BBS上说钟离老师自称已经有女朋友了。”
达达利亚烦得把小桌板往床里挪了挪，顺便将凯亚的头发甩了上去：“啊啊啊。”
没有得到预期之中的反应，凯亚看向正在打扫卫生的托马，托马摇摇头，示意他别再刺激对方。
黑色平光镜映着显示屏的冷光，达达利亚正在忙活自己的毕业论文，试图以知识战胜邪念，忽视这一事实。至于BBS，不用凯亚提醒，他早就刷了一晚上了。他亲眼看着第一贴被人群顶爆，版主不得已另开一贴，再被顶出99页，可能现在还得新开一贴。
好吧，反正也只是单相思。达达利亚一敲回车，声音之大把上铺凯亚吓了一跳：“哥们，轻点啊，IBM是无辜的呀！”
“嘛嘛…算了，这样吧，你们有什么想吃的，我帮你们带回来。”托马适时地缓和了气氛，拿起钥匙和手机：“达达利亚，你想喝格瓦斯吗？我去九食堂帮你买…”
“……”达达利亚张了张嘴，又闭上，摇摇头：“算了，谢谢。我不太饿，你俩定吧。”
凯亚看向托马，托马也正好看向凯亚。哇，看来真的受伤很重啊……两个人挤眉弄眼地交流感想，最后还是凯亚忍不住，一个跟头翻下来，叼瓶酸奶滚到达达利亚床上，一拍对方的肩膀：“不至于吧，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呀？”
“是啊，前几天隔壁三班的女生还让我给你递情书呢，”托马也放下钥匙，跟着坐到达达利亚床边，二人一左一右：“虽说钟离老师追求者的确不少，但你也不差啊。”
“哎，女生不行吧？”凯亚摸了摸下巴，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毕竟咱兄弟喜欢男的。”
“我不喜欢男的，我就是、啧…”达达利亚说着，终于放下了笔记本，抬起头看向两位损友：“我喜欢的不是男的，只是钟离他恰巧是个男的。恰巧！你们，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我、”
“明白，明白，别激动哥们，”凯亚和托马立刻拍向达达利亚的肩膀，作以安抚：“要不咱俩也不敢跟你一个寝室，别激动，别激动…”
达达利亚收回视线，又聚焦在面前的论文上。说来这篇论文的指导老师还是钟离，而且还是钟离主动找上的自己。本来想着此中有真意，但如今是真的欲辨已忘言。还有什么意义呢？人家就是真把自己当普通学生，而自己…好吧，虽然大逆不道了些，但达达利亚就从没把钟离当过老师。
所谓君子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很久以前，达达利亚对这句话只停留在新课标必背500句上。第一次明白句子的真实含义是看到钟离。他是提瓦特大学的老师，登场的造型也并不别致，所谓腋下一本教材，左手一个保温杯，戴着标配黑框眼镜，进来第一件事就是翻开点名册。相当经典的教师造型，但偏偏全班的视线都被这人吸引。女生直接激动到说不出话，男生也莫名其妙地脸红起来，所有人都像地坑里的萝卜一样，被拔出来的瞬间比小学生还要紧张。
念到达达利亚名字的时候，钟离终于抬头，目光定定。达达利亚站起来答到，钟离并不说话，就这么停顿着，拧开保温杯，慢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瓶盖的水，又把飘着的枸杞吹了吹，稳稳地呷了一口，如此重复数次，才点头说好，你坐吧。
有那么首老套的情歌唱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达达利亚确信自己被钟离多看了一眼，但其实老师只是多看了保温杯里的枸杞一眼。下课后钟离也没有停留，夹起教案就走，女生们比较大胆，拿着教材冲过去开始询问有的没的；男生也不遑多让，想要亲近又觉得有点奇怪，便只迟疑着逡巡，一时间人声鼎沸，从未见过下课了老师和同学都不能出去的样子。
只有达达利亚留在座位上，他不进不退，只是看着钟离，倒不是标新立异，只是觉得想多看几眼，无论这种感觉是熟悉还是什么——终于，钟离的眼神穿过人群给到了达达利亚，他微微颔首，说你跟我来一趟。一瞬间视线如亮剑，齐齐指向达达利亚，带着纷杂的情绪。达达利亚低着头绕过男生女生，一生中从未如此低眉敛目，屏息来到钟离老师身边，并肩同对方走出教室，二人这才算逃过一劫。
“达达利亚。”钟离说。
“在。”达达利亚点点头，“老师，什么事？”
钟离似乎呆愣片刻，但很快便笑了，笑中有着隐藏的情绪：“原来如此。你并不记得。”
记得？达达利亚立刻在脑子里搜寻有关钟离的一切，他确信自己是大一新生，今天是第一天上课，也是第一次与这个老师见面，也许这人抱过小时候的自己？但…
“没关系，如果你希望这样。”钟离说着，停下脚步。他看向达达利亚，微微颔首：“好吧。我也希望…希望你今后的人生，平安顺遂。”
开学第一天就被老师致了毕业贺词，达达利亚愣住，而钟离则慢慢离去了。
既然你已经不认得我，既然你自愿选择忘记我。都好，都好。留给学生一个相当坚定的背影，钟离微微垂首，轻轻叹息，却不再停留。
可达达利亚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为普通的人类，轮回转世还能保留记忆简直是天方夜谭。或许是数万年的磨损的确让神明大人的认知模糊了，也或许是他这一世的确有私心，却不愿让这份私心束缚到自己的心上之人。或许你会爱上别人？或许你会拥有更加美好的一生。或许我只是在讲台上看一看你便已足够。或许我…可以等你四年，若你四年一直不曾拥有新的恋情。很多的或许停留在钟离的脑子里，却传不到达达利亚的心里。达达利亚只是看着钟离，一点点的熟悉，一点点的怀念，和很多个迷惑的小问号。
到底在哪里见过你？
从那之后他们的确相处了不咸不淡的三年半。钟离依旧是全校最受欢迎的老师，就连跨专业的学生都要蹲在后排蹭一节课听个响；而达达利亚也的确收到了不少女生的情书，偶尔也有男的，给达达利亚雷了个半死，好在最后都会演变成校外斗殴。总之，那些投给他的爱意都没有回音，毕竟他始终觉得自己心不在此，也不想考虑钟离老师以外的人…至于为什么迟迟不告白，达达利亚是个行动派，在这件事上却有着自己的理由：
“你给钟离老师写情书，写双语的，一行俄语一行中文，给他点文化震慑！”凯亚翘着二郎腿，在床上按着ps5。
“或者给他织件毛衣？我最近正好新学了个针法，”托马一边看着美食教程一边翘着椅子，“达达利亚，无论进退，你得抓紧了。”
“我知道，但他万一打不过我怎么办？”达达利亚说着，终于松开拳套，也不再停止殴打寝室中间的沙袋：“我承认我挺喜欢他的，但我更想找个能打的，但你们觉得，”
说着，达达利亚看向托马和凯亚：“你们觉得，钟离老师能够我打几分钟？”
被对方这么问，托马有点无语。什么叫被你打几分钟？你是找对象啊还是找沙包啊？于是他看向凯亚，但凯亚却非常认真地换了个二郎腿，一撇嘴：“——难说。我看他最近除了枸杞还泡上薏仁米了，感觉有点虚……”
“我觉得也不用这么暴力吧…”托马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试图让这个对话更加正常：“你不是很喜欢钟离老师吗？你、你干嘛打他…”
“不是，兄弟，误会了，我不是要揍他，”达达利亚摘掉拳套，丢到自己的床铺上，一甩汗涔涔的头发：“我就是想跟关系好的人…切磋。女生的话，我没法使出全力；男生的话…哦我为什么要找男的做对象？所以只有钟离老师。”
“说得像老师不是男的一样。”凯亚吹了个口哨。
“好吧，对，我就是喜欢老师，喜欢男的，”达达利亚摊开手，非常大度地承认了，“但我又不能上去就问，老师，我喜欢你，但你能扛我几拳啊？……那样肯定会被认为是暴力狂的吧。”
“你不是吗？”托马忍不住了。
“笑死，我没说啊，这话不是我说的。”凯亚忍着笑，翻了个身，下巴搭在枕头上继续鼓捣ps5：“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总之大概就是这样那样的纠结，一向以行动派著称的达达利亚至今都没有向钟离老师告白。一晃三年半过去了，寝室的兄弟们都要各自奔天涯，毕业论文也要交了——而自己最喜欢的老师，也承认自己有女朋友了。
至此，一切的一切都迎来了终局，达达利亚敲下了致谢的最后一个句号，沉默地看着word界面。久久久久，他合上电脑，才发现对铺托马已经睡着了，上铺凯亚的手机也暗下去了。待在屋子里有些闷，这个时间寝室门应该已经锁了，好在自己住在一楼，这么想着达达利亚从阳台翻了出去。他借着路灯的光一个人走到塑胶操场，晚风吹得生凉，他不由得裹紧了运动服。
孤零零地坐着，孤零零地看天。工作倒是已经签好了，回家帮着做生意也没什么不好。大学生活就这样结束了，但达达利亚的愿望，终究还是没能实现。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仰倒在塑胶跑道上，看向夜空中的群星。星星一颗两颗三颗连成线，但自己却孤零零的，一个陪着的人都没有。或许就这样躺到天亮也不错——达达利亚昏昏沉沉地思索，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怎么…”
“我草！？”
大半夜的，达达利亚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他一个猛子弹起来，惊魂未定地扭身，看到身后的钟离——他正蹲着看向自己，表情平静。
现在，老师没带教案，没带保温杯，没带黑框眼镜，只留一双深棕色的双眼望向自己，目光沉稳坚定，却比夜空中的冬极星还要明亮。
这双眼曾恒久地注视过自己。
“吓到你了，抱歉。”钟离说着，微笑着擦去达达利亚鬓边的冷汗：“你怎么在这里？心情不好？”
“心情…我…”达达利亚定下神来，终于恢复了常态，“没有，就是…快毕业了，还有没做成的事，不太开心。”
“没做成的事，是什么呢？”
“是，…”达达利亚看向钟离，看了一眼，又别过头去：“没什么。算了，别说我了，我还是先恭喜钟离老师找到女朋——”
剩下的话语被一个吻堵了回去。
夜色无边，只有一个长久的吻，将二人的吐息缓缓交融，不分彼此。
很久很久，久到达达利亚呆愣愣地看着钟离缓缓离开自己的嘴唇，不以老师的身份面对自己，而是以——无论是什么身份，达达利亚自己也说不清——
“嗯、现在呢，”
钟离笑着，一抹达达利亚的眼角，帮他揩去莫名的羞意：
“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伴侣。现在，你的心愿是否满足了，达达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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