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墓园,二十八岁的蔡一零将手中的茉莉花轻轻地放下。清新的白色花朵用复古的纸包裹着。
他用衣袖慢慢地拭去照片上的灰蒙,墓碑冰冷,照片里的女孩笑容温暖而灿烂。
他想,如果不是黑白的会更好。
蔡一零注视着照片里的人轻轻地笑了。
“溪溪,好久不见。”
茉莉花瓣晃动,墓园的风安静地吹着。
今年,是你离开的第十年。
…….
墓园里种着榉树和栎树。榉树高大,枝繁叶茂,栎树冷静而温和。政府人员希望通过微不足道的环境布置来缓解丧亲之痛。
有的人放下了,而有的人成为心头的一道疤。蔡一零是后者。
他也知道有人和自己一样。
顾林溪离开的第十年,顾爸顾妈从国外回来了。蔡一零在墓园碰见了他们。几年未见,顾爸顾妈憔悴了许多。
才五十多岁,顾爸的背已经有些佝偻。记忆里的顾妈书香萦绕,气质清冷文雅,总将自己收拾精致妥帖。如今她穿着随意的灰色棉麻衫,因为身体消瘦,衣服搭在身上松垮垮的。
两人都长了不少白头发,眉宇间总有股化不开的忧郁和疲倦,就像一团团沉重的乌云。
顾妈站在蔡一零面前看了又看,像怎么也看不够一样。“都长这么大了啊…..”
蔡一零忽然眼睛一红。
顾爸柱着拐杖上前,他抓住蔡一零的胳膊,紧紧的,像在传递着什么,又像在抓住什么。他噙着眼泪念道:“好孩子……”
“顾爸。”蔡一零想说什么,顾爸按住他的胳膊继续道,“我们溪溪能有你这样的好朋友,是她这辈子,最值得的,最骄傲的的事。”
成年人善于藏匿情绪。二十八岁的蔡一零却在墓园里,在好友的父母前红了眼眶。
“蔡蔡,你太瘦了,要多吃饭呐。”
“嗯。”
“我们都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然溪溪会生气的。”顾妈听见两人的对话将头扭到一旁,泪流掉在地上。
顾妈蹲下,灰色的墓碑前落下漂亮的粉色。
粉色蔷薇与纯白茉莉缄默地摆在一起。无关花语,只是父母想让孩子看看从前家里种的花罢了。
顾妈抚摸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细细的,一点点的,就像捧着女儿温热的脸。风吹起她枯黄的碎发,手心是冰冷的。
顾爸蹲在墓碑前,就像许多年前他蹲在家里,看着刚学会走路的女儿跌跌地朝自己走来。
“溪溪,爸爸妈妈来看你了哦。”顾爸开口的第一句话,蔡一零便攥着拳头转过身去。他望着茫茫的墓碑,暖色调的栎树摇晃,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朦胧视线。
“好快啊,十年过去了,你有没有想我们?”
“爸爸妈妈很想你。”
黑白照里的女孩灿烂微笑——
无人回应。
……
十年同学聚会。
饭桌上成年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大家互相诉说着现状,突然有人提及过去说起曾经的理想。
有人曾经想跳舞,有人想赚大钱。忽然轮到蔡一零,“我吗?”
“对啊,蔡一零你以前不是很风光吗?我记得学校里的人都怕你,我们当时不敢跟你说话,所以直到毕业我们都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对啊,蔡一零你的梦想是什么?”
蔡一零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微笑——
“不记得了。”
KTV的彩灯闪动,一群快奔三的成年人拿着麦克风唱着过去的歌。蔡一零意识惺忪地坐在角落,墙上的屏幕跳动着画面和繁体字。
蔡一零眯着眼睛去看。常年坐着白炽灯下,他的视力已经大不如前。
拿话筒的人换了换,屋里的人轮完一圈,话筒最后塞进蔡一零手里。
眼皮乌青的男人酒醒了不少。
“我不会。”
“没关系,都是老同学不要害羞,蔡一零你随便。”
“唱嘛唱嘛,难得十年同学聚会。”
蔡一零站起来笑了笑,“那就,《蒲公英的约定》吧。”
“将愿望折纸飞机寄成信,因为我们等不到那流星。认真投决定命运的硬币,却不知道到底能去哪里……”
声音清澈而沙哑,每一个调都恰到好处,没有刻意炫技,却能唱进人心里去。在场每个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他们静静的听着蔡一零唱歌,每个人神色颇为触动。
“一起长大的约定,那样真心,与你聊不完的曾经……”
蔡一零落下手臂。
没有开人声伴唱,【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屏幕里的歌词跟着音乐伴奏落下帷幕。
有人从歌声里缓过来,“蔡一零!你还说自己不会唱!”
“就是啊,唱得这么好听还说不会!过分了啊老同学。”
“蔡一零,你在小公司里上班真的很屈才,你没去唱歌真的很可惜诶。”
蔡一零微微一笑,将话筒放在桌上。有人拿起切着歌。他窝在沙发角落里,在嘈杂的声音中,有人推推蔡一零的胳膊。
“刚刚后面那句怎么不唱完?”
“忘记了。”
=
2018年7月。蔡一零拿着印有盖章的请假条走出领导办公室。他回在工位上,隔壁同事在敲电脑头也不扭道:“又去西藏旅游啊?”
周浩和蔡一零是同一批进的公司。因为同样养猫,所以平日里走得比较近。这个近也只在公司同事里划开等级,平时在公司一起去食堂吃个饭,偶尔发信息通知对方上车,抢猫砂、猫粮、猫罐头。
除此,再无其他。
在他看来,蔡一零这人有点怪。平时除了工作需求很少与同事聊自己的事。他还算是知道蔡一零情况比较多的人。
他会时不时买丁小雨的海报。
丁小雨。
周浩知道,大明星嘛。公司里很多小女生喜欢他,不仅工位上放着他的立牌,午休也几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周浩读高中的表妹也在追他。
有人将丁小雨的海报贴在墙上,有人将它收进抽屉里。而蔡一零却拿它垫桌脚。
同公司的女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丁小雨”,怕蔡一零是黑粉,一不小心掐起来。
“知道还问?”
周浩:“搞不懂你,去好几年了。中国那么多大好河山就不换个地方吗?”是了,蔡一零还有个“奇怪”的点,那便是雷打不动的西藏之旅。
周浩不知道他之前怎样?但是他能保证,和自己一起进公司的蔡一零每年都是如此。
每年。
去的日子不定,但一定会在暑假结束前去。有一年公司供货量翻了几倍,蔡一零硬是加了半个月通宵才换来几天调休。
真当自己身体是铁打的。
周浩不懂,去西藏玩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蔡一零,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特别?”周浩侧头微笑,“字面意思,你这个人还真的蛮有意思。”
蔡一零移动着鼠标,电脑屏幕的光落在脸上。
“有啊。”
“谁啊?”
“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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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一零坐在车上,巍峨连绵的山峰,羚羊、牧羊人,窗外的藏线的风景快速飞过。皮肤黝黑的司机搭话:“小伙子第一次来西藏吧?”
“不是。”阳光在琥珀色的眼里晃了晃,蔡一零道:“第十次。”
饶是经常拉客的司机也有些吃惊:“来这么多次了?怎么不换个地方玩啊?”
“去见一个朋友。”
蔡一零望向窗外。
……
雪纷纷扬扬地落下,世界是白茫茫的一片。二十八岁的蔡一零趴在邮局的窗口,他递出布达拉宫的明信片。在他身后是高高的雪山。
“又是你啊?”
“是我。”
“写什么?还是那句话吗?”
蔡一零将头伸出屋檐,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落日,雪山。冰冷的雪落在脸上。他注视着簌簌的白雪,目光穿过一片白茫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普通的晴天。
有人站在班级门口等他放学。她笑容灿烂的朝他挥手。蔡一零恍若一笑,笑容干净而灿烂,如少年时代。“嗯,老样子。”
邮寄工作人员最后一遍确定着:“明天见?”
“嗯。”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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