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欧尔的石殿对初来的弥林而言是一座巨大、冰冷、沉默的迷宫。空气里永恒飘散着金属冷淬、古老书卷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苦味药草的气息,取代了森林中湿润的泥土与草木清香。光线幽暗,仅靠镶嵌在壁上的发光矿石提供照明,投下长长短短、摇曳不定的阴影。每一步都在空旷的廊道中激起轻微的回响,仿佛这座宫殿本身就是一个活着的,正在沉睡的巨兽。弥林被安置在一间相对宽敞的客室,有床铺、书架,甚至角落还有一泓天然形成的清泉,条件远胜他的树巢,但无形的壁垒无处不在。埃欧尔明确划定了禁区,他的工坊核心与最深处的藏书室并不允许弥林的踏足,尤其警告他远离一切带有“诺多”气息的事物。
在最初的日子里,弥林行动极其谨慎,呼吸都刻意放轻。他尽量避免与埃欧尔碰面,用餐时也多是沉默居多,埃欧尔则似乎很满意这种状态,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那份能平息他灵魂焦躁的宁静感,如今稳定地弥漫在他的住所之中。弥林的存在本身,就像在喧嚣世界里为他独辟了一处绝对安静的角落。他享受着这种拥有,如同收藏家欣赏一件独一无二、能带来持续愉悦的珍宝。他提供给弥林安全的庇护、充足的食物,甚至默许他带来那些晒干的草药和芬罗德赠送的书籍,虽然每次瞥见那昆雅语典籍,他眼底都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在他看来这已是极大的恩赐与宽容。
弥林逐渐适应了石殿的生活,他承认这里无比安全,奥克的威胁被彻底隔绝在外。埃欧尔虽然冷漠寡言,约束严格,却并未在生活上苛待他。那种时刻警惕野兽,担心风雨,搜寻食物的生存压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被囚禁着的安逸。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探索被允许活动的区域,打理自己带来的草药,翻阅书架上的辛达语典籍和植物图谱。
关系的冰层,是在日常琐碎中悄然融化的。不知从何时起,一种无言的默契形成,他们轮流准备餐食。埃欧尔擅长利用森林物产制作能长期保存的干粮和口感奇特的熏肉,而弥林则能用地衣、块茎和有限调料烹出温暖鲜美的汤羹。用餐时分,两人对坐于石桌前,依旧沉默居多,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僵硬感渐渐褪去。
弥林天性中的温和与共情难以被彻底禁锢。他注意到埃欧尔似乎极其畏寒,即使在有壁炉的大厅里,他的手指也常常冰冷如石。一个寒冷的冬日,当埃欧尔结束长时间的锻造回到共享的主厅,弥林看着他苍白修长,几乎毫无血色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它们。
埃欧尔猛地一僵,如同被火钳烫到,幽暗的眼眸锐利地看向弥林,带着惊疑和本能的反感。
“你的手太冷了。”弥林轻声说,语气里是纯粹的关切,并无畏惧。他自然地将埃欧尔那双冰冷的手拉过来,揣进自己外套的口袋里,用体温去温暖它们。“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埃欧尔的身体依旧紧绷,但那份尖锐的警惕,在弥林自然而坦率的动作下,竟奇异地缓缓松懈下来。他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近的接触,精灵之间也少会有这样亲密的动作,埃欧尔想可能只有人类会这样做。这种毫无保留的体温传递并不令人厌恶。透过布料传来的,属于生命的暖意,似乎比厅中的火焰更能驱散他骨髓深处的寒意。他沉默着,没有抽回手,只是偏过头,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这成了冬日里一个心照不宣的习惯。埃欧尔从未要求,但弥林总会在他显得格外寒冷时,默默地提供这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埃欧尔接受了,甚至开始隐晦地期待。
埃欧尔也曾尝试将他引以为傲的锻造技艺传授给弥林,他带他参观外围的工坊,向他展示陨铁的奇异特性,讲解火焰与金属的关联。弥林虽然礼貌倾听,眼中却缺乏真正的热情与专注。他的心思显然更系挂于那些晒干的药草、研磨的粉末以及从林中采回的奇异菌类,他对魔药和草药学的兴趣远胜于锤砧交鸣。
埃欧尔对此感到不悦,认为这是对伟大技艺的轻视,但很快他便释然了。人类的心智与寿命,或许本就不足以领悟如此精深的艺术。既然他居住于此,那些治疗小伤小痛的草药知识,或许更符合人类脆弱的本质。他不再强求,任由弥林沉浸在他那些瓶瓶罐罐里。
时间悄然流逝,埃欧尔对这样的生活满意至极。弥林就像一只被成功豢养在阴影巢穴中的珍贵鸟儿,为他带来灵魂上的宁静,偶尔还会对他流露出依赖与关切。他甚至开始觉得,这种状态可以永恒持续下去。有时弥林会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近乎撒娇的语气说起对精灵王国的好奇,想知道传说中的明霓国斯是何等模样。埃欧尔虽会立刻绷紧脸,斥责弥林的好奇心过甚,但心底某处竟也松动地思忖过,将来可以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带他去见见辛葛王。并非为了满足他对精灵王国的好奇,而是展现自己所拥有的、独一无二的宝藏。
如果遇到不下雨的夜晚,他们就会一前一后,沿着石殿外围熟悉的路径散步。埃欧尔享受着身边弥林散发出的无声抚慰他灵魂的气息,以及这片完全被他掌控的领域。弥林则安静地跟随,观察着森林的植被,心中那份最初的恐惧早已淡化,转变为一种复杂的,模糊的接纳。他依旧不明白埃欧尔为何允许他留下,这个精灵绝非热情好客之徒。但直觉告诉他,有些答案不必深究,维持现状的模糊与平衡,对彼此都好。
冬天过去,春天给南埃尔莫斯带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机。埃欧尔敏锐地察觉到弥林的行踪变得有些诡异,外出的频率增高,时间也更久,带回的草药却未见增多,眼神偶尔闪烁,似乎在隐藏什么。
埃欧尔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阴影,如同过去那样追踪着弥林。
他看到了被弥林隐藏在森林深处的木棚,以及木棚中那个黑发,即使重伤落魄也难掩其诺多特征的女精灵。
怒火如同被点燃的冰冷沥青,缓慢地,粘稠地,带着毁灭一切的温度,从埃欧尔的心底深处席卷而上。诺多!一个诺多!竟然踏足他的领地!而弥林,他精心守护、隔绝于外界污秽的宝藏,竟然背叛了他的庇护,私下救治并藏匿他最为憎恶的诺多精灵。
他看到弥林小心翼翼为那女精灵换药,动作轻柔,眼神专注——那种专注,本该只属于他的宁静领域。他看到他们低声交谈,尽管听不清内容,但那情景本身已构成最刺眼的背叛。
埃欧尔没有立刻发作,他压抑着几乎要撕裂胸腔的狂怒与嫉妒,无声地退回他的石殿。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灼烧他的灵魂。他坐在主厅那冰冷的石座上,阴影在他周身汇聚,仿佛要凝结成实质。
他在等弥林回来。
夜幕彻底笼罩南埃尔莫斯,当弥林带着一身疲惫与或许还有一丝帮助他人后的微末喜悦,推开石殿沉重的门扉时,迎接他的并非往日的沉寂,而是一片几乎能将血液冻结的、充满暴风雨前死寂的低气压。
埃欧尔就坐在那里,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一尊用黑夜雕琢而成的审判像。他的眼睛比最深的地底深渊还要幽暗冰冷,牢牢锁定了刚刚归来的弥林。
弥林本能的感觉大事不妙。埃欧尔弄出这番动静,肯定是发现他救治了一个诺多精灵。直觉告诉他如果在这个时候选择对埃欧尔撒谎,很有可能会让这个阴沉的精灵更加生气。所以当埃欧尔质问弥林时,弥林选择老实交代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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