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埃尔莫斯森林的深处,是埃欧尔用漫长岁月精心挑选并塑造的茧。在这里,参天古木的树冠交织成几乎密不透风的穹顶,将其他精灵所钟爱的,在他看来过于刺眼的星光与日光过滤成一片永恒的、令人心安的幽绿晦暗。空气常年潮湿,弥漫着腐殖土、古老苔藓以及他熔炉中逸散出的微弱金属与矿石气息。寂静是这里的主旋律,只有风吹过极高处叶片的沙沙声,或是地底深处溪流隐秘的潺潺。对埃欧尔而言,这不是死寂,而是秩序,是隔绝外界喧嚣与愚蠢的完美屏障。
一种深植于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烦躁感始终缠绕着他。这并非简单的愤怒或不满,而是一种更本质的,对广泛存在于阿尔达生灵中的某种“频率”的剧烈排斥。精灵聚集地的欢声笑语,甚至仅仅是阳光充沛之地的勃勃生机,都会像粗糙的砂纸般摩擦他的神经,加剧那内在的,永无休止的低鸣躁动。他曾一度认为辛葛王的明霓国斯或许能提供答案,那里的阴影更为古老深邃。他甚至觐见过美丽安王后,那位力量无边的迈雅。然而即便是她,在以其深邃目光审视他之后,也只能流露出一种悲悯的无奈,坦言他灵魂中的这种“不谐”源自其本质深处,非外力所能轻易抚平或修正。这次经历并未带来解脱,反而加深了他的孤寂与一种近乎傲慢的自怜。看吧,连迈雅都束手无策,或许这世界本就无人能真正理解或容纳他。
南埃尔莫斯成了他最终的、也是唯一的答案。通过严格的自我放逐与环境的绝对控制,那烦躁得以被压制到最低限度,如同闷燃的余烬,虽未熄灭,却也不再猛烈灼烧。他满足于这种孤高的平静,与他的技艺、他的黑暗、他的陨铁为伴,认为这便是他永恒的、与世隔绝的归宿。
因此当森林那近乎完美的平衡被一个意外闯入者打破时,埃欧尔的第一反应是冰冷而纯粹的不悦。一个如同朝露般易逝的人类,竟敢闯入他的领域,并似乎打算在此定居,真是荒谬绝伦。南埃尔莫斯绝非伊甸人迁徙路线上的宜居之地,这里缺乏充足阳光,猎物也并非最丰沛。这个人类是迷路了?还是被同类驱逐了?埃欧尔隐匿在阴影中,如同森林本身一道冰冷的视线,开始了他冷漠的观察。
他看见那个金发的人类在白日里频繁前往森林边缘一处伊甸人的临时营地,那些人类似乎对他颇为欢迎。然而每到日暮,这个人类总会独自返回森林深处,栖息于一间自己搭建的,在埃欧尔看来简陋得可笑的树巢里。既不与同类聚居,又未曾被完全排斥,这种矛盾的状态勾起了埃欧尔一丝极其微弱的兴趣。脆弱、愚蠢、感官迟钝,这是他历来对人类的看法,但这个似乎有些不同。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沉静的协调感,面对森林的危险并未显得过分惊慌。就算以埃欧尔苛刻的审美来看,这个人类的容貌确实出众,即使放在精灵中,那份柔和与坚韧交织的特质也堪称独特。
观察持续了数日。埃欧尔并未期待什么,只是出于一种对领地内异常现象的掌控欲。他目睹了伊甸人热情地邀请这个人类加入他们西迁的队伍,也目睹了人类温和却坚定地拒绝。为什么?埃欧尔无法理解,群体的庇护对短命种而言不是至关重要吗?
事情发生了变化,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埃欧尔自身。他逐渐意识到,每当那个金发人类在附近活动时,尤其是在他安静地照料植物,或是凝神思考时,一种奇异的,前所未有的宁静感会如同水波般悄然扩散开来。埃欧尔灵魂深处那日夜不息,灼烧着他的烦躁低鸣,竟在那无形的涟漪抚过时,显著地减弱了。仿佛滚烫的金属被投入清凉的泉水中,那刺耳的嘶鸣被温柔的“滋滋”声所取代,最终归于一种他几乎从未体验过的、深沉的平和。
埃欧尔幽暗的眼眸中第一次燃起了真正意义上的,炽热的兴趣。这个人类拥有某种东西,某种能直接触及并安抚他痛苦本质的东西。这不是魔法,不是技艺,更像是一种源自其存在本身的本源性力量——治愈,宁静,生机。
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上埃欧尔的心。他必须要测试他,衡量他是否有资格获得他的青睐,衡量他究竟能带来多少这样的宁静,又需要付出何种代价才能将这份宁静据为己有。于是他布下了精巧而阴险的毒物陷阱,他想看看这个人类是会愚蠢地中招,还是会展现出与之匹配的智慧来化解。结果令他无比满意,弥林不仅察觉了危险,还用一种埃欧尔未曾预料的方式。指尖流淌的,带着生命暖意的微光轻易化解了毒素。聪明,而且果然非凡。
在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埃欧尔从比夜色更浓的阴影中步出,如同森林化身而成的幽暗王者。他报上名字,冰冷的目光审视着对方每一丝细微的反应。他得知他叫弥林,刚来森林不久。他刻意提及芬罗德·费拉贡德,那个诺多王子最近确实在附近的人类营地活动。果然从弥林眼中看到了尚未褪去的,因与光明精灵交往而产生的喜悦光彩,一丝不悦窜上埃欧尔的心头。诺多,又是诺多,他们总是用浮华的知识和空洞的承诺吸引这些单纯的生灵。
他抛出了橄榄枝,以他自认为极其慷慨的方式——分享知识,观察奥秘。弥林的回应谨慎而保留,心思似乎还系在芬罗德赠送的那些玩具上。埃欧尔感到了不耐烦,但他按捺住了。他意识到最初用毒物试探的方式或许过于激烈,吓到了这个看似坚韧实则可能依旧脆弱的人类,他需要改变策略。
他返回了多瑞亚斯,从旧日的居所中取来几件蕴含着古老力量的宝物。他并不精通交际,但即便是他也知道,礼物能软化隔阂。果然,弥林收下了他的礼物,态度也随之缓和。埃欧尔心中升起一丝笨拙的、扭曲的满足感。
但他对于现状仍有诸多不满。弥林的那个树巢,在他眼中如同孩童的玩具屋,根本无力抵御真正降临的黑暗。他渴望将弥林带回他的石殿,那坚固隐秘,与他融为一体的堡垒。在那里,这份宁静才能真正属于他,长久地属于他。但他不能操之过急,强行掳掠只会让弥林恐惧,甚至可能促使他投向伊甸人的部落,或者更糟,引来芬罗德的关注和干涉。
他必须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让弥林自愿地,别无选择地投入他的庇护之下的时机。
他耐心地等待着,如同蜘蛛守候在网的中心。终于他等到了机会的到来。芬罗德和他的随从离开了,伊甸人的营地也拔寨西迁,森林里只剩下弥林和他那不堪一击的玩具屋。
埃欧尔趁弥林外出采集时,轻易地、彻底地摧毁了那个树巢,并精心布置成奥克小队袭击的假象。他如同精准计算好般,在弥林面对废墟,被失落与危机感淹没的时刻,适时地现身。他提出邀请,语气带着刻意收敛的,近乎施舍般的“善意”,为他描绘坚固的石壁,浩瀚的藏书以及绝对的安全。
他看着弥林眼中闪烁的挣扎,对过往温暖的眷恋,对未知的恐惧,以及最终被孤独和现实危机压垮后的妥协。当弥林轻声说出“好”的时候,埃欧尔心中涌起的是一种近乎狂喜的占有欲得到满足的快感。他甚至容忍了弥林紧紧攥着的,芬罗德赠送的那本昆雅语词典和那个小玉瓶,就像露西恩公主容忍她那只偶尔会挠坏衣裙的猫一样。埃欧尔想,作为饲主,他应当对小家伙这点无伤大雅的玩物报以一定的宽容。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和手段,慢慢抹去诺多留下的痕迹,将弥林彻底融入他的阴影,成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带来宁静的宝藏。
而弥林,跟随在那道深墨绿色的、如同引路又如同囚笼的身影后,步入南埃尔莫斯更深的黑暗。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已成废墟的树巢和远方早已消失的篝火痕迹,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与一丝微弱的不安。他并不知道自己踏上的是一条早已精心编织好的路径,只感到沉重的石门在身后无声关闭,将他与过去的温暖彻底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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