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救护车和警车赶来了,尸体被装进袋子里抬走,车站的负责人向大家鞠躬道歉,清洁工熟练地清理地上的血迹,不少人只是冷冷地板着脸,或者低头在手机宣泄情绪,一切都显得高效而文明。
10分钟以后,一个人的痕迹就消失了。
干干净净,一如既往。
视网膜里的血迹早就消失了,其他看不见的东西覆盖了我的眼睛。
东京其实是一座不易居住的城市,我厌倦着它。
人潮汹涌,**汇聚成兽,在马路街口,无声蔓延。
人与车的影像重叠在一起,仿佛是在镜中的幻觉。
陆地上的人们像被日光吸引而富集的鱼群,用垃圾食物喂养着身体,用廉价娱乐消耗着精神,盲目又庸碌地为生活奔波,获得被压榨后的一点微薄的物质报酬,以及一丁点廉价的情绪价值。
人只要出生,就被圈养、被驱赶、被鞭打。人只要活着就会争斗、欺骗、掠夺、死亡、痛苦。
只有世界终结,让一切回到混沌未明的时候,才能终结苦难与罪恶。
坐在公园长椅上,眯起眼睛。
如果情绪也有天气,我陷在阴天里。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落不到我身上,潮湿温暖的空气也感染不了我。
我再一次在人来人往的大街看到了熟悉的人,我在纷沓的人潮中发现了她。
我看到已死的藤原。这好像不是我的幻觉。
“星野小姐。”她主动朝我打招呼,她是藤原的姐姐。
“好久不见,我是藤原纪香。”她似乎看出了我的迟疑。
“这些日子,我过得很不好,我一直很想再次见你。”
藤原纪香一头黑色短发,穿着白色衬衣和红色长裙,长得就像翻版的藤原。我还记得她自称家里经营神社,但她显然没有看到诅咒的才能。
“希望我没给你添麻烦吧?”见我许久不作声,她的脸色也变得不对劲了。
“不,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我含糊地应和。
“太好了……”她发出小声又满足的叹息:“你是友香憧憬的人,我希望能够多看看你。我希望,能够多靠近那个孩子一点。”
“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我说。
“是的,我也知道的,我有些忍不住。其实我来找过你,你一直不在……非常抱歉。”
“我已经休学很久了。”我又说。
“对不起,擅自做了让人讨厌的事,希望你不要讨厌我。”
“我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选择休学的,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问:“我这个年纪的女生,如果不在学校正常吗?”
“……唔。”
“如果没有交往的对象,总是独来独往,是正常的吗?”
“星野小姐。”
藤原姐姐似有所感,她低头按着自己的心口。突然,她抓住我的胳膊冲动地开口。
像按捺不住似的。
逼得我猝不及防地看进她的眼睛。
“不必在意他人眼光地活着,不会让人觉得憧憬吗?”她激动地说。
“我会觉得很厉害,因为我是不可能去做这样的事的。”
“我跟友香是完全不同的,我很害怕被孤立被人看不起,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可怜,才会逼着自己做去不擅长的事。”
“所以我很羡慕友香,她看起来不太聪明对吧?我会为了每年情人节把巧克力送出去,而寻找看起来合适的男朋友。我不是他喜欢的人,他从来不肯好好看着我。”
“我很高兴,星野小姐,你果然跟友香说过的一样,你是理解我的。”
藤原姐姐认为,藤原之死与鬼魂和妖怪的“那个世界”有关。
“那个世界”的人都是高高在上的态度,疑神疑鬼,不值得信任。
藤原姐姐想要找到凶手,这就是她试图笼络我的原因。她怀疑我已经跟跟“那个世界”接触过了。
“我找到了新的线索,星野小姐,但是我无法信任【那边】的人。我找到了友香留给我的遗书——”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有些畏惧地说:“友香对我说,如果她有一天死了,一定是她罪有应得,让我不要给她报仇。”
我很少怀疑自己的耳朵,只是这番话也太离奇了。死去藤原说自己罪有应得。难道还有重要信息被我遗漏了吗?
藤原纪香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
“请容我确认一下……藤原真的留下了遗书吗?”
“是的,其实她之前有对我说过类似的话……而且那个孩子从小就喜欢胡思乱想,从我们分开以后,她每年都有给自己写遗书的习惯,我是最近才知道的。”
“她没有写明之前在做什么,我可以肯定,是【这个】导致了她的死。我绝对会给她报仇的,我要查清事实。”
她的拳头再次颤抖起来。
这件事发生在六月。藤原姐姐回想起了儿时的记忆。
这对双胞胎小时候喜欢玩“时间胶囊”的小游戏:写下想留给未来的话,埋在老房子标记着身高的那棵大树下,就像把时间封存了一样,过去的记忆也就一并保留下来。只要还能记起来,那么在未来约定的时间,就能够收到过去的来信。
自父母离婚,她就不再做这件事了。她想起这件事,不抱希望地回到老房子,竟然挖出了藤原半年前留给她的遗书。
藤原提到了近期生活,以及对未来的憧憬,藤原期待做新媒体相关的工作,她想要为渴望在舞台发光的人,实现梦想。最后她非常坚决写到如果她有一天死了,一定是她罪有应得,藤原纪香绝不能给她报仇,必须忘记她的死,作为唯一的藤原好好生活。
藤原姐姐由此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早被官方没完没了的推脱搞得精疲力尽,早已不信任那些穿着制服,只会用官方措辞糊弄她的人。
她甚至不打算把证物上交,一旦上交,这东西可能此生都与她无缘了,真是官僚十足的做派啊。
藤原姐姐迫不及待地向我分享情报。
我答应藤原友纪,如果查到有用的消息,会及时与她联系。如果她查到重要的消息,也可以带我一起去。面对她的热情,我有些无言以对,因为我打算告诉她任何事情。
“星野小姐,你听说过水蛭吗?”
“水蛭,我知道这个传说。”甚至今天才见到一个活生生的水蛭。
“在这个城市里,有我们不知道的人,避人耳目,生活在别人的家里。”
“我相信他们是存在的,因为我家里是开神社的。”藤原姐姐苦笑着说:“而且听起来就像妖怪一样不是吗?”
“偶尔我也会很想抛下一切,什么也不管。”
——我跟友香流淌着同样的血,我们可以看做彼此。在我与友香之外是“别人”,我们不可能无条件地从别人手里拿到任何东西。
——我们常常说父母最爱的是自己的小孩,或许是因为希望自己是最特别的。所以我们希望自己能无条件从别人哪里得到点什么……
藤原姐姐轻声说:“如果人人的愿望都能按照自己的预想满足,我们存在的世界未免太普通了。”
东京是一座很大的城市,每时每刻,人们短暂地交汇,然后擦肩而过,羡慕着自己未曾拥有的人生。
藤原姐姐也会憧憬着佐仓叶子这类人,就像笼中雀向往着天空自在飞翔的鸟儿。
那片天空所代表的自由,真的很重要啊。
我们互相告别。
我无路可去,我还没有想要怎么面对高专。
对于无论如何都可以表演得滴水不漏的我,是否有些异常了呢?
首先是被遗忘。
其次是葬礼,被社会承认死亡。
最后是呼吸和心跳的停止。
一个原本存在的人就这么永远地消失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不由得心想,我这么做究竟是想要独自跋涉,还是希望回想起在黑暗独行的自己。
至少这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非月见里黄泉会做的事。
但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人类。我是个空壳,空空如也的空。
……我不会绝望。
一辆黑色的公务车在我身边停下。
驾驶窗缓慢落下,微卷金发,蓝色眼睛的女性向我热情招呼。她穿着辅助监督标配的黑色西装制服,打着红色领带。
“星野,要回高专吗?我捎带你一程吧。”
“新田小姐,晚上好。”
鞠躬。
公务车停在路边。
“你刚刚做完工作吗?”
“还没完呢,我目前正在探查八十八桥事件。”
“我听说您现在已经是一年级同学的专属辅助监督了,我应该称呼您新田小姐,还是新田前辈呢?”
新田明爽朗地笑:“叫新田就行了,我们算是同届吧。我们还是第一次在非工作场合见面啊。”
“嗯,工作实在太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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