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抛出两个问题,朝露透都没想回答,反倒也问他:“你是福本克幸吗?”
“我是。如假包换。如果你不信,我等下可以给你看一看我的证件。”他答,“小姐,至少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这张脸确实和电脑上显示的一样,她记得福本克幸也没有双胞胎兄弟。朝露透想了想,没有隐瞒:“我姓朝露。”
“朝露……既然如此,那就没关系了。虽然朝露小姐不是客人,但是对于背负这个姓氏的人我可以坐下聊聊。”福本克幸含笑说道,“那里有椅子,你可以坐。”
“不用了。”
“是吗。那我也站着好了。朝露小姐,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其实,从十四年前我们阻挠同化失败后,「时之容器会」就没再和咒术师打过交道了。”
“主要是为了一条大新闻,和你们分会有关系。现在林子外面可是议论得热火朝天哦。”
“说来你也许不会相信——我们「时之容器会」这次什么都没有做。我们管理层并没有打算杀掉星浆体,也已经通知所有教徒静观其变。你想知道的事,和我们没有关系。”
朝露透有点惊讶,因为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就诈得对方不打自招。
她点着头说:“我想也是。毕竟你到现在好像都不知道我是谁,不太可能去干那种事。”
福本克幸挑眉,伸展一下手臂,然后低头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自己的袖子。他又问:“那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有关于……这二十个死者的事。”
朝露透从背包中取出一个文件夹,再取出其中一页提起来向他展示。那上面印刷着两张彩色的现场痕检拍摄的照片,她沟通了很久才拿到这一份。
“福本先生,你身为埼玉市福音酒吧的全资所有人,难道不知道有这么多个你们教会的教徒死在你的酒吧里吗?”朝露透问得直接,“而且尸检报告出来了,他们的死亡时间是在7月8日以前。在那之前,你不可能从没有去过你的酒吧吧?”
福本克幸的动作停顿了一秒,然后抬头看着那张纸。
他突然长叹一声:“‘因为我这样才真正开始成为一位信徒。但愿一切可见的或不可见的,都不会阻止我向星辰谏言。不论火烧、粉身碎骨甚至人心与诅咒的百般折磨,只要能够将我的声音传至星辰之畔,我都欣然接受。②’”
“……啊?”
“这是他们死前在天元大人面前许下的殉道誓言。我深受感动,特意记下来背诵。真是伟大的发言啊。”福本克幸合上眼,用一种动容的语气说,“我当然知道他们的死亡。虽然我不是见证者,但是我在新闻上得知他们的死讯时——说真的,朝露小姐,我以他们为荣。所以,我就不追究你们咒术师对他们决心的亵渎行为了。”
朝露透呆呆地消化了一会儿他的话,然后猛地扭过头,竟是气笑了。
她想起昨天下午在河边见到的那两位死者家属,一对痛苦不堪又心怀恨意的兄妹。他们年迈的父亲是第一位被检验出身份的死者,因为他们正好来报失踪案,提供了重要的匹配信息。
“他变成这样是我们的错吗?是我们逼他跟那群疯子一起混的吗?他死了也是活该!”死者的儿子在人行道上冲佐伯航介吼道,女儿则在一边默默抹眼泪,“他宁愿把钱拿给那些比我们有钱得多的骗子,也不肯拿那笔钱给妈妈做手术!妈妈死了以后,还成天说妈妈会变成诅咒变成怨灵——他简直没有人性!我很多时候都想问他,那个什么天元,比我们这些家人还重要吗?现在看来,他应该是一点也不在乎吧。我绝对、绝对不会给他设灵坛的!”
她还想起在树林遇见的跛脚老人。愚昧无知是真的,自作自受是真的,但是,感情也是真的。
因「诅咒」而破碎的家庭朝露透见过不少,但她很少这样愤怒。
她知道可怜的人也有可恨之处,「诅咒」是他们自己招来的。但比起这些癫狂的教徒,她更在意的是这些悲剧背后的直接推手——盘星教。
咒术界对普通人和咒术师之间天然的力量隔阂加以利用并巩固,制造出信息差,导致咒术师难以融入普通人之中,普通人无法知晓甚至无法理解咒术师的存在。她不敢说咒术界这一传统决策绝对正确,但是盘星教——一个声称自己的诞生是为了调解术师和非术师矛盾的团体——居然敢利用这种信息差诅咒人心、大肆敛财?
除了这二十个人,他们这群非术师还害死了多少非术师?他们这样的做法,又是谁允许的,谁纵容的?
这才是真正不可原谅的事。她没法对这些人的痛苦坐视不管,必须一探究竟。
所以她才会申请单独与福本克幸会面。她的打算是先与他谈谈,再去找之前见过的园田茂。
然后根据他们的回答,予以制裁。
她想她是有这个权利的——他们大概率已经变成披着人皮的「诅咒」,处理一切危害人类性命的「诅咒」,是咒术师的职责和义务。
“请不要露出那种表情。他们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和愤怒。”福本克幸的话语使朝露透回过神来, “他们心甘情愿为劝阻天元大人献出生命。”
“心甘情愿……开什么玩笑。”朝露透冷笑,“现在死无对证,你当然可以信口开河。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真的是自愿去死的,但那也不是出于他们的自由意志。没有你们的蛊惑,他们这些一点也不了解咒术界的人,凭什么要为不认识的人付出生命?”
福本克幸也笑了,不过比朝露透的笑容温和许多:“好巧。我刚入会时负责管理图书室,因此得知了盘星教的历史。看到天元大人第一次同化时信众哪怕被咒术师杀死也想要阻止天元大人与「星浆体」同化时,我也问了这个问题。问的是带我入会的前辈。”
他竖起右手手掌,五指并拢,示意朝露透先不要说话。他继续说:“前辈说,答案就在天元大人的箴言里——‘若不免斯苦恼者,我终不证大菩提 ’。
“真是难以想象。远在奈良时代,在咒术师和诅咒一起草菅人命的时代,出现了天元大人这样的人。是天元大人第一个提出咒术师要约束自身,不应加害普通人,也是第一个以身作则、多次危及性命的咒术师。在经书的记载中,如果没有特殊的术式,天元大人早就被那时的咒术师杀死好多遍了!”
福本克幸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照你们这些冷血的咒术师的想法,天元大人和我们这些凡人毫无关系,凭什么要为我们这些凡人一次又一次付出生命呢?又凭什么,要被你们咒术师关进那座地宫里,千年如一日地维持那些结界呢?!
“我们追随高尚者,自然会效仿高尚的行为,卑劣者当然不会懂!你们把天元大人当作维持结界的工具,每当天元大人能摆脱你们时就会强迫天元大人与肮脏的「星浆体」同化,现在还想阻止我们发声!我们还能怎么办?只能以死明志,让天元大人知道我们盘星教一直在等待祂反抗你们施加给祂的一切、成为神明那一天!”
朝露透顺着他的手势抬头看了一眼石像,天元仍眼含慈悲地注视着他们。朝露透有些好奇,如果天元本人如果能听见刚才的发言,会作何感想。
反正她觉得挺可笑的。
朝露透动作利落地取出「业火」,笑着说:“高尚的行为?你是指什么?骗光信徒家产吗?灌输给他们要为一件你们不可能阻止得了的事献上生命吗?还是请人杀死被叫做「星浆体」的人类呢?”
她抬了抬下巴,冷漠地直视天元石像的眼眸,厉声质问:“你们信仰的天元大人也认可你们这样的‘高尚行为’吗?是亲口说的吗?啊,忘了,你们应该从没见过面吧。如果天元的想法与你们宣扬的那些思想相悖,你们敢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吗?”
福本克幸的从容的神色果然消失了,表情变得有些扭曲。
“多么傲慢啊。又一个妄自揣测天元大人想法的咒术师。”他说,“如果天元大人厌弃我们,我们早就沦落成第二个「识与身之会」了。‘信者得福’这种道理,我们说了上千年,你们咒术师从来不懂。上千年的咒术之「业」,终招致苦果,你们全都会——”
“小家伙,拔刀!”
福本克幸话音未落,朝露透就听见「业火」中咒灵的嘶吼。只有在危急关头,它才会管她叫“小家伙”,所以朝露透果断握住刀柄,打算出招。
——但是她抬手时已经晚了。
朝露透忽然感觉自己体重变轻,瞬间飘离地面,而她面前的福本克幸和天元石像也一样。但福本克幸好像明白发生了什么,脸上浮现一抹癫狂。
“来了!你来了!”他吼叫道,“来吧!杀了我!”
朝露透瞳孔猛缩。
下一秒,千钧之力落在她背上。她笔直地砸向地面。
头颅、手臂、颈椎、脊背、腿脚……一瞬间,身体的这些部位在剧痛中失去了力量,血液迅速从她体内流失,视野一半黑一半红。
周围不断有重物坠落,朝露透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涣散。
她拼命将尽可能多的咒力调去自己的手腕,全部灌进手链里。
她注入的咒力,会通过连接两条手链的诅咒传递信号到五条悟那边。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总之,她应该死不了……这次应该……
并没有支撑多久,朝露透就失去了意识。咒力传输也随之停止。
①改编自“观世音”百科
②改编自“伊格纳修”殉道前书信
——
本章我私设挺多的,尤其盘星教相关,为了写点神神叨叨的东西,就差去查安拉 相关了,笑死。谁能想到这一堆(后面还会有一点)仅仅是根据第202话九十九的一句台词衍生出来的呢……而且究竟要不要往邪那个啥的方向去写也纠结过一阵,最终还是想落在人的认知差异和天元身上。而且吧我还是觉得,原作中天元身上最该填的坑是她和盘星教 ……独眼猫不做人我也没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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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信徒【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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