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井澪踩着斑马线的白线折返，高跟鞋在沥青路面上叩出清脆的声响。
“我在想，”她忽然开口，“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傍晚的小巷子里，你把我捡了回家。”
“我知道。”她轻轻白了他一眼，“我是说，我们的掩护故事是什么？我们是怎么开始这场约会的？”
一切始于那顿晚餐。
从天体海滩离开时，两人的胃袋早已空空如也。樱井澪随手一指，选中了那家临海的餐厅，蓝白相间的遮阳棚，菜单上手写今日特供，还带着未干的墨渍。服务生在门口笑吟吟地拦住他们：“今天是我们一年一度的爱之盛宴，仅限情侣入场。”
于是整个晚餐他们都在扮演一对新婚燕尔来法国度蜜月的夫妻。夏油杰的餐刀在鹅肝上划出完美的弧度，当侍者端上心形甜点时，樱井澪甚至娇笑着喂了他一勺覆盆子慕斯。
“你觉得我们需要一个完整的故事吗？”他问。
“当然，会很有趣的。”
梧桐叶的影子在他们脚下流动。樱井澪忽然凑近，身上飘来柑橘与白麝香的气息：“我先说。我们认识在十五年前，我们是青梅竹马。”
人群突然变得拥挤。夏油杰自然地抽出手，转而揽住她的腰肢，真丝连衣裙下的肌肤温热，腰线弧度恰好契合他的掌心。这个动作流畅得仿佛排练过千百次，好像他们真的共享过十五年的晨昏。
樱井澪顺势环住他的手臂，指尖在他袖扣上轻轻一刮，她仰起脸，瞳孔里映着巴黎的夜色：“轮到你了，我们是在哪里遇见的？”
夏油杰一时语塞。
天体海滩的阳光突然闯入脑海。
“海滩如何？”
“完美！接下来该补充什么细节呢？”
他们拐进一条僻静的支路。
他们应该开车的，但凯撒的布加迪威龙早已被他们留在了停车场，钥匙交还给保镖，于是他默许了两人的步行。
“我们见面时在做什么？”夏油杰问。
“你从神社石阶上摔下去。”樱井澪迅速接话，“腿断了三截，像破布娃娃一样挂在树杈上。”
“然后呢？”
“然后我刚好路过。本来想装作没看见，但你哭得太惨了，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我把你从树上弄下来，我们一见钟情。”
夏油杰在广场喷泉前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LED灯的蓝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你似乎很享受编造这个故事？”
“我可没有！”她急忙反驳，目光扫过公园里零星的游人，扬了扬下巴，“不是说和你一起不开心，只是我们现在需要一个完美的谎言。这些人里任何一个都可能揭穿我们。”
“揭穿给谁？”夏油杰低笑起来。
“餐厅老板？"
“很显而易见的答案。”
“没错！”
她意识到他们正在进行一场即兴剧场游戏，并且沉浸其中，她突然攥住夏油杰的袖口，真丝面料在指间皱出深色的痕迹：“看见那个牵贵宾犬的女人了吗？我敢打赌她是国际刑警。”
夏油杰倾身，呼吸间的温热染上她颈侧：“国际刑警最近确实在严打虚假情侣用餐诈骗。”
这感觉荒谬得令人沉醉。
和樱井澪共享这种只有彼此才懂的暗语，编造荒诞不经的谎言。喷泉的LED蓝光在她锁骨凹陷处汇成一小片，这种近乎幼稚的默契，竟让他感到某种久违的安宁。
“你知道么，”樱井澪旋身坐在喷泉边缘，裙摆像昙花般在夜色中绽开，“情侣折扣诈骗每年导致国家损失至少一百円。”
“经济要崩溃了啊。”夏油杰在她身旁坐下，声音里带着掩盖不住的笑意，“既然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我们被抓，会判多少年？”
“十年起步。”她晃着悬空的小腿，高跟鞋尖划过空气，“上不封顶，也许五十年？这种重罪，当然要谨慎行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需要更投入地表演，要让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樱井澪眼里闪过狐狸般狡黠的光：“当然。”
夜色变得粘稠起来。夏油杰感到血管里涌动着陌生的冲动，就像站在悬崖边渴望纵身一跃的眩晕感。他的指尖悄然滑向她垂在身侧的左手，戒指被摘下的动作流畅得如同魔术。
“我只是觉得，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约会诈骗的罪名。”他忽然倾身，呼吸拂过她耳畔时，没注意到她睫毛的轻颤，也没发现她正紧咬下唇，“该轮到我给你惊喜了。”
那枚戒指在他指间翻转，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樱井澪教会他的正是这点，有些风险值得承担，有些人值得你纵身跃下悬崖。
“要来场即兴演出吗？我能让所有人信服，你知道我擅长这个，”他的指尖轻轻托起她的左手，“但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你也会陪我演到最后。”
喷泉突然开始运作，水柱裹挟着LED蓝光冲向夜空。在他们交叠的影子里，那枚戒指正闪烁着宿命的光泽。
即兴表演。一场戏。仅此而已。
夏油杰的指尖在戒指上收紧，金属边缘陷入掌心的纹路。樱井澪尚未察觉异样，她正出神地望着喷泉溅起的水珠，那些蓝色LED灯将水幕染成星云般的幻影。
直到她突然眨动眼睛转回视线时，唇角缓缓绽放的笑容让夏油杰呼吸一滞，那是多年后仍会在他梦境中灼烧的画面，像永不褪色的宝丽来相片，边缘卷曲着记忆的温度。
“我会奉陪到底。”她声音很轻，“我们是共犯啊，夏油杰，我永远相信你。”
他也相信她。
荒谬的是，这个认知来得如此自然。
喷泉的水声忽然变得遥远。这个夜晚将永远镌刻在他的骨髓里，连同这个将他所有准则都颠覆的女人。
占星术士常说命运藏在星轨交错的瞬间。此刻星辰正在巴黎夜空升起，而夏油杰却觉得自己像扑向太阳的伊卡洛斯，明知会坠落仍义无反顾。太接近了，接近她太阳般的星座，接近她所有命盘都指向肯定的性格，接近这对他见过最璀璨的金色瞳孔。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
公园沉浸在蓝调时刻的暧昧里，喷泉周围散落着夜归的情侣。完美的舞台，现成的观众。
“你确定吗？”
“全听导演安排。”她的指尖在他掌心画圈。
“最后一个问题，在我们的故事里，我们相爱多久了？”
“好几年？”
“完美。”
单膝触地的瞬间，鹅卵石硌疼了他的膝盖。夏油杰却只看见樱井澪骤然放大的瞳孔，像两轮被惊扰的满月。他左手托住她颤抖的指尖，右手举起那枚偷来的戒指。
“樱井澪。”
她另一只手捂住嘴唇，却遮不住眼角漾开的笑意。那种笑容，痴迷的、惊喜的、带着犯罪快感的笑容，让夏油杰想起他们第一次一同祓除咒灵时，她脸上也闪着同样危险的光彩。
“我爱你，”他斟酌着年份，最终还是选了更致命的台词，“仿佛已经爱了一辈子。”
她的手指突然收紧，此刻的沉默像暴风雨前的低气压。戒指悬在她无名指上方，只差一寸就能完成这场荒诞剧的最**。喷泉的水珠溅落在戒面上，碎成无数星辰。
他的话语先于思绪脱口而出，像赌徒掷出的骰子在夜色中划出闪亮的弧线。夏油杰惊异于这种陌生的失控感，竟带着令人战栗的快意。
“我爱你，因为你总能为虚无赋予意义。”
即使测谎仪的电极此刻贴在他皮肤上也会显示一片坦荡。这不是演技，至少不全是，最好的谎言总是掺杂着真心。
“我爱你矛盾的一切，爱你让我做到无法做到的事情，遇到你之后，我才真正活得像自己。”
樱井澪的嘴唇无声翕动：我不敢相信你居然做到了。
他默默回答，我也是。
围观者的惊叹声此起彼伏。有人举起手机，镜头反光在喷泉水幕上炸开。
倘若他们真是诈骗犯，此刻恐怕早已得手。他们两个就像是当代邦妮与克莱德，只是枪管里插着玫瑰。
樱井澪的笑容突然变了，不是扮演被求婚者时的甜蜜假面，也不是戏谑同谋时的狡黠。这个笑容让夏油杰想起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所以，我宣布，从遇见你那刻起，我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我希望可以和你一直在一起，樱井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
她回答得太快，尾音还带着颤栗。那分明是共犯之间心照不宣的笑，潮水一般的掌声中让夏油杰的耳膜嗡嗡作响，仿佛有蜂群掠过。
戒指滑入她的无名指指节，樱井澪拽他起身，夏油杰趁机凑近她耳畔：“物归原主。不过演技这么差，下次还是让我来写剧本。”
她的指甲立刻陷入他的掌心，却在围观者看不到的角度，用小拇指轻轻勾住他的。
喷泉突然变换了灯光，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映在鹅卵石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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