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永远不会是电影。
她没有上帝视角,不知道前路是喜是忧,但此时此刻,她还是回来了。
五年过去,咖啡店招牌在风吹日晒下褪了些许颜色,边缘泛起淡淡的白,倒显出一种做旧质感。店门口的人行道新装了一排低矮的白色护栏,将行人与车流更清晰地分隔开,展示着区域的开放规划,也让她站在自己的店门前时,平添了一分需要跨越的陌生感。
孟隔云松开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从包底摸出那串略感生疏的钥匙,她顿了顿,将其中一把插入锁孔,锁芯似乎因长年未用而有些滞涩,还需用力,才听到“咔哒”一声轻响。
她深吸一口气,向上拉起卷轴门。尘埃随门轴转动而簌簌落下,一道光随之投入昏暗的室内。
店内的一切,都被各种尺寸的白色防尘布细致地罩着,桌椅、柜台、乃至吧台上那台有些年份的意式咖啡机,都像陷入了一场漫长的冬眠,寂静地维持着她离开前的模样,只是蒙了层时间积下的灰。
她拖着行李箱走了进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密闭空间特有的气味。然而,当她掀开几处防尘布,指腹划过桌面和柜台表面时,却发现触感并非预想中的厚腻污垢,而是相对干净的。
走向后厨,冰柜早已断电,里面空空如也,内壁干燥,没有任何**残留的痕迹或异味,她打开存放咖啡豆的柜子,里面同样空荡,角落不见虫蛀或霉斑。最里间那间她休息的卧室,床铺同样被罩得严严实实,掀开后,床单枕头干净整洁,仿佛只是昨日才换洗过。
一切迹象都表明,在她离开后,有人曾非常用心、定期地来这里清理维护过,处理掉了所有易腐坏的东西,做好了长期的防尘措施,让这里的一切得以完好地“休眠”。
但同样明显的是,这个人,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地面薄薄的灰尘、空气里凝滞的气息、以及那种被时间再次悄悄占领的细微痕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一点。
想起临行前的托付,他即使那么忙,也还是抽出时间来店里打扫。
想象着他最初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次次来到这里,耐心地打扫、清理、遮盖,或许还带着一丝她不久便会归来的期盼。然后,随着时间一月一年地流逝,希望逐渐被失望侵蚀,加之他自身事业的忙碌,他来的次数想必越来越少,间隔越来越长,直至最终……或许不再来了。
孟隔云鼻尖一酸,心里泛起一阵愧疚与失落的涩意。
沉默着片刻,不再多想,开始动手收拾。打水,擦拭,将防尘布全部收起叠好,打开窗户通风。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只有水流声和抹布擦拭的细微声响在空旷的店里回荡。
等到一切初步清理完毕,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她疲惫地躺在小床上,床架吱呀作响,第一个夜晚悄然降临。
万籁俱寂,黑沉沉的夜色仿佛带着重量般压下来,连床边那盏旧台灯散发出的昏黄光晕,都显得微弱而无力。
她拿起那本在报摊买的《X周刊》,就着灯光,再次专注阅读那篇关于他的专访。文章里,他回应着外界关于他“难合作”、“难相处”的指责,语气直接甚至有些强硬。
【拍戏是拍戏,不是如何讨好别人或别人讨好我。】
【香港的电影,从幕后编导来看,并不是个个都那么优秀,如果他对剧情的理解还不如我全面,这怎么能合作?】
【拍戏是分工合作的事情,如果对情节怎样发展有不同看法,问你导演又说不出所以然,当然就用我的方法。】
圈内人与他的摩擦,远在内地的她亦偶有耳闻,但此刻读着这些直白甚至有些“冲”的回答,她非但没有担忧,反而感到一丝奇异的欣慰。
电影于他,是兴趣热爱,更是令他全身心投入的事业。这份不近人情的“纯粹”,恰恰是他对作品极致负责的体现,无关人情世故,只关乎创作本身。
视线扫到采访最末。
【(问:将来,你觉得谁可以取代你的位置?)我认为人人都有可能,不过,要观众喜欢,自己又有潜力,我可能是最后一个。】
短短一行字,她几乎能想象出他说出这话时,那副漫不经心却又透出傲然自信的模样。原以为《大话西游》的票房惨败会重重挫伤他,没想到他骨子里那份骄傲与笃定,并未被真正击垮。
这样也好。
她南下这一路的担忧,此刻终于能稍稍放下一些。
将杂志放回床头柜上,她关掉台灯,在沉沉的夜色里闭上了眼睛。
……
店主是回来了,但小小咖啡店并未立刻重新营业。
孟隔云大多时间只是待在店里,整理物件,也整理思绪。她思索着该如何去见他,以什么形式,在什么地方,至少……要当面解释清楚一些事情。光是想到这些,心口就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紧。
她紧张了。
她无意识地站起身,走到墙边那面镜子前,怔怔看着镜中人影。
比之五年前,面容似乎并无太大变化,也许清瘦了些,身量好像稍稍长高了一点,皮肤也因长期在外工作而透出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健康蜜色。最明显的,是那一头长发,从前只是漫过肩头,如今已悄然垂落快要及腰。
自“小孟隔云”出生后,在她身上停滞的时光得以重新流动。她能像正常人一样成长、变化,甚至未来会老去,这于她而言,本是求之不得的救赎。她不必再终日恐惧于被人发现异样,可以真正融入这寻常社会。
但是……
指尖无意识地缠绕起一缕发丝,她的心中陷入前所未有的纠结。
要不要把长发剪短呢?
一方面,她私心地希望,自己出现在他面前时,尽可能还是他记忆里那唯一模样。
一样的发型,一样的身量,仿佛分别的五年只是一场短暂的梦,醒来一切如旧,便能轻易抹去那漫长的生分与隔阂。她害怕任何一丝一毫的改变,都会成为时间流逝的确凿证据,刺痛彼此,提醒着他们那段被无声分隔的时光。
可另一方面,她又深知,五年了,人怎么可能毫无变化?若她依旧顶着一副十几岁少女的模样出现,不是更令人觉得诡异?以前日日相见,细微的变化不易察觉还能理解,可长达五年的分离,若再见时仍是那副容貌,一丝未改,以他的敏感聪明,难道不会觉得奇怪,甚至……害怕吗?
她希望他熟悉,又害怕太过熟悉反而显露出不寻常。
她希望他看到变化,又恐惧变化会带来距离。
漫长的纠结,不知如何是好,她从抽屉里翻出把旧剪刀,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镜中的女子眉眼间仍带着少女的轮廓,却已悄然沉淀下来自五年光阴的静谧气息。她望着那及腰的长发,最终,缓缓放下了剪刀。
她决定不剪。
“好好道歉就行了吧,大不了就让他骂一顿……能生气起码证明还是有被原谅的可能,唉,不管怎样,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她不能再试图抹去这痕迹,回到那个试图掩盖一切、永远停留在过去的“幽灵”状态。
她要以一个“真实”的孟隔云的样子,去见他。
……
会议结束,周星驰面无表情地走出永盛公司大门。
午后日头白晃晃地洒下来,他脑中还回想着方才办公室内对几天之后新电影的拍摄安排,默念着这已经是倒数第二部片约,最快在年底就可以不用再替别人打工了,心情稍微好了点,脚步未停,径直走向早已候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车门敞开,他屈身入内,助理随即迅速地关上门,车辆几乎在他坐稳的瞬间便平稳驶出。
整个过程不到五秒,流畅高效一如团队惯常风格,行程紧密,现在便要去邵氏电影公司和高层商洽《回魂夜》的宣传活动。
他靠向椅背,目光放空,打算借这段车程稍作休息。
车辆行驶中,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车外后视镜。镜中画面快速倒退,一个模糊的身影不知何时占据了镜中角落——身着蓝色长裙的女生在人行道上奋力奔跑,方向似乎朝着这边。
影迷吧。他漠然地想,并未上心。
然而,那身影渐渐力竭,停下脚步,弯腰喘息。就在她静止的那一瞬,远处那个因动着而模糊的轮廓骤然定格,猛地击中了他某根沉睡的神经。
他呼吸一窒,身体先于意识瞬间绷紧,猛地翻身跪坐在后座上,双手按着玻璃,急切地向车后望去——
试图看清那张脸。
但就在此时,车子利落地拐过街角,建筑物毫不留情地阻断了他的视线,将那个遥远的身影彻底吞没。
……
等到会议开完,天已将暗,路灯亮起,世界浸入昏黄。
他下了助理的车,一路狂奔向几百米外的坡上偏僻小店,遥遥的,看见店门口有个纤细身影孤零零的伫立着。
路灯、夜色、将尽未尽的落日,使得贴身长裙已显不出原本清澈的蓝。她抱着双臂抬着脑袋,似乎在看天边火红连片的云霞。
他刹住脚步。
几乎同一时间,那人也心有灵犀般转过视线,望了过来。
啊,怎么偏偏停在这了。
咳咳,其实是字数到了(
文中采访内容都是真实的啊,只改了几个字。只能说懂他的人自然会欣赏他尊敬他,不懂他的人,他也不在乎,更不打算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这性格我真是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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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不在天边,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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