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悄无声息的被厚厚的云层寸寸覆盖,天际线泛起一片模糊的橘红,预示着白日将尽。
咖啡店前,孟隔云正在仰着头望着远不可及的天空,思绪万千。
香港总共也就一千平方公里,在地图上不过指甲盖大小,实在算不上大,可当真要在这座城市里找某个人见某个人时,却无异于大海捞针。
回来这些天,孟隔云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与周星驰见一面。但彼时他已经搬离了旧居所,过去的电话号码也已更换,她有想过找去剧组探班,偏偏又赶上他刚结束上部戏的拍摄,正处于难得的空窗期。
思来想去,便只剩下最笨拙、也最不堪的办法——去他可能出现的电影制作公司楼下蹲守。
除开因《大话西游》票房惨败而结业的他自己的彩星电影公司,她仔细查清了他这两年在为了哪些公司拍片,便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守株待兔”。每天早早去公司附近蹲着,今天蹲大都会,明天蹲永盛……这行径,像极了后来备受唾弃的极端狂热的私生粉。
唉,她不免自嘲的想到,没想到曾自诩从不热衷追星的自己,有朝一日也变成了曾唾弃的模样。
办法虽蠢,但好歹有用。
今天早早抵达永盛门口,没想到真给她等到了。看着那辆黑色轿车停下,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孟隔云激动的差点跳起来,但直到他面无表情走进大楼里,她都没有迈开一步。她不敢打扰他的工作,只敢在大楼对面的路边远远的守着,盼着他工作结束后再找机会上前相认。
而这一等,便是好几个小时,她倚在墙边,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车辆,双腿渐渐发麻。
好不容易见他从大楼里走出,她心中一喜,刚要穿过马路,却眼睁睁的看着他目不斜视径直上了车,车门嘭的一声无情关上,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就毫无留恋的扬长而去。
她当即不假思索的迈开步子,拖着发麻的腿就在后头拼命追赶,一边跑一边嘶喊着“等一下!”
可车里的人怎么会听见?注定徒劳无功。
直到车子消失在拐弯后,她才力竭的蹲在原地,大口喘着气。只有路过的行人投来怪异又鄙视的视线……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可不是吗?一个素人,光天化日之下狂追一个当红明星的座驾,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一念及此,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虽然知道回香港之后不会太顺利,可没想到第一关就如此狼狈,连见一面都难如登天。
天边的云已经被夕阳余光彻底染红,大地渐渐被靛青色的暮霭笼罩,黑暗沉沉的坠了下来。孟隔云望着云后彻底隐匿的太阳,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深无力感。
想见的人,似在咫尺,如隔云端。
正发着呆,忽而听到一阵急促的奔跑声由远及近,她就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心念微动,蓦然转过头去。
只见坡路半途,一个男人突然停下脚步,怔怔的望向她。他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脸庞因剧烈奔跑后而泛红,胸膛还在剧烈的起伏。
隔着百米远的距离,遥遥相望着,原本应是看不太清彼此面容的,但他们都很清楚,视野的定点处,便是他们心心念念想要见的人。
意料之外的相遇,猝不及防的重逢。
孟隔云下意识地想挤出一个笑容,一个若无其事、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的笑,用来掩饰内心翻江倒海的心虚和不安。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言而无信,这长达五年的音讯全无,近乎一种背叛。
她心底瑟缩,勉强鼓起勇气弯起唇角,但那弧度虚弱不堪,甚至带着也许过于明显的抖动。
她当然希望他只看得到她的笑容,看不到自己的心虚。
她当然希望他只记得此刻重逢,而忘记她曾经的消失。
可是,他在最初一瞬间的震惊瞪大双眼后,眼神却迅速沉淀下去。他紧抿着唇,沉默的凝视着她,目光深邃的如同不见底的寒潭。当她那努力维持的笑容映入他眼帘时,他眼底的冰川并未融化成一汪春水,反而凝结了深邃刺骨的寒意。
那触目的冷让她心头猛地一缩,浑身漫上强烈到足以令她颤抖的惶恐……她好像深切清晰地感知到了他的怨、他的怒、还有他日积月累堆积的失望。
几乎是本能反应,孟隔云仓惶的垂下眼帘,避开了那道令她无地自容的注视,嘴角强撑的笑容彻底坍塌,她再也没有勇气抬起眼与他对视。
这一刻,前所未有的窘迫和悔意快要将她吞噬,仅仅只是站在这里,站在他的目光中,就令她感到无比的慌乱和无措。
她突然间觉得,自己也许根本就不应该回来。
驱使她回到香港的那一点冲动,不过只是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只会让彼此陷入更深的难堪和痛苦。
在天人交战的某一瞬间,她甚至懦弱的想着,现在是不是应该再次从他面前消失。
可就在她刚刚转过身,想从当下这个令她窒息的境况逃离的那瞬间,一双手臂却从身后猛地环抱过来,将她紧紧地、死死地搂住。
他贴在她耳畔的喘息如溺水般急促而压抑,他紧贴在她后背的胸膛传来他剧烈而沉重的心跳,他全身紧绷的肌肉透露着他濒临失控的状态……感受到的这一切让她鼻尖一酸,眼眶瞬间泛红,她张了张嘴,深呼吸了几次,才将那股涌上眼底的湿热强压了下去。
……似乎,什么都不必说了。
沉默不知许久,一声沉重的叹息在夜色中散去,分不清来自谁。但能肯定的是,是孟隔云先有了动作,她缓缓抬起手,轻轻覆上他箍在自己身前的手臂上。
这个轻柔的触碰,就已经回答了所有的问题。也是直到彼此肌肤相触,他手臂上紧绷的肌肉才一点点松弛下来。
他终于放开了她,拉着她转过身,彼此直视对方眼底,视线交汇,千言万语,无声诉说。下一刻,他不由分说的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跑下坡路。
至于奔向哪里?他无需解释,他只想带她离开。
等候在路边拐角处的车子,车门还敞开着,当周星驰带着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女生钻进车内时,等候的助理和司机都愣住了,但他们很懂事,既没有眼神乱瞟,也什么都没问。
他也不解释,只是握紧身边人的手,沉声吩咐:“回家。”
……
中环半山,宝云道,私家车缓缓而平稳驶上盘旋的山路。越往山上走,绿荫越是浓郁葱茏,行人车辆越是稀少,绿植重叠后隐约显出富人们的栖息处,私密性极佳,静谧的仿佛与山下的密集喧嚣是两个世界。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名为峰景花园的公寓停车场里,他一路牵着她,走入电梯,直达所在楼层。开门,进屋,关上门,将外界彻底隔绝,只留密闭空间里的两人,直到此刻,他才松开她的手,按亮了室内的灯。
孟隔云缓缓走进这套宽敞阔绰的豪宅公寓,映入眼帘的是与大平层相得益彰的巨大落地景观窗,窗外俯瞰都市高楼霓虹和维港夜景,视野极为开阔壮观。然而,与这顶级地段和窗外美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室内的装修风格,极简的设计显得有些冷清,没有过多的装饰,看不出是当红电影明星的住所,以实用为主的家具填不满这偌大的空间,家电更是寥寥无几。最令人不解的是,竟然还有两个房间几乎是空置的……这里简直就像是一个未完成的“家”。
这里……其实她记得,还坐在车上的时候就回想起来了。很多年前,他们俩曾一起来过这里。
香港从来都是富人住山上,穷人住山下,对于贫民区走出来的他们俩来说,富人区比起诱惑,更多是好奇。那时的他们骑着自行车在宝云道一带闲逛时,她指着正在开发的这片区域开玩笑说,这地方不错,人少安静环境好,难怪有钱人喜欢住这地方,他也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沉默了片刻后告诉她,将来如果自己红了有钱了便买下这儿的房子。
在当时的她看来,那不过是他们俩清贫无趣生活里的”姑妄言之“,但他却在那时便暗暗下定了决心。
1990年,周星驰从只发固定低廉薪水的TVB郑重迈向电影界,靠着并不丰厚的片酬,凭借一年十几部戏的拼命接拍,终于攒够了首付,迫不及待地买下了这套房子。那时他心中也许已在默默描绘着美好蓝图,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带某个人来到这里,来到这个他真正意义上为自己建构的家,一起筹划着和某个人的未来。
可那时,那个人已经离开了香港,而当时的他也不会料到,他会独自守着这里,苦等一个人这么些年。
晚风习习,颇为凉爽,孟隔云站在窗外,已无心欣赏美丽夜景,她低垂着视线,怔怔的出神。
回港的这些日子,她一直想,却又不敢想,她当年离开前对他说的那番话,还有那个她一直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你能等她两个月,可是,你能等她五年吗?】
直到亲眼所见这个未完成的“家”,问题松动了,问问题的决心也松动了。
就在这时,周星驰来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摊开手掌,将一把钥匙郑而重之地放在她的掌心里。
此举,心意已不言而自明。
虽然我写的慢,但是进度快啊,你看这不直接要同居了(bushi[狗头]
阿星拉着阿云奔跑的场景我代入的是《风雨同路》结尾拉周慧敏那一幕,很有感觉,咱们港影有自己的日剧跑。
前面番外篇的房子时间上是错的,这个时期住的应该是半山腰的峰景花园,太平山顶的那个是2000年后的住所。
如最新文案所示,正文完结后,大概会锁文两个月,前二十章我应该会大修,修改很多错误的历史事件,补充新故事和新人物。虽然现在说这些有些早了,但还是提前预告一下,免得有些读者们届时看到锁文还以为我弃坑跑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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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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