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起身也没有动作，灯的开关自己“啪”一声闭合。
剧作家从灯门处飘回来，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克里放了一部恐怖片，吃掉了属于他的两个甜甜圈，然后像个机器人一样偶尔伸手去抓爆米花，没有再把目光分给身边的孩子。
也不知道达米安在做什么，他好像一直就坐在黑暗中什么都没做，看着色调昏暗的恐怖片演着于他们而言有点无聊的惊悚画面。
直到电影尾声，重新变得明亮的画面让黑暗的房间里有了一团莹莹亮光。乐曲变得温柔，低沉的大提琴在营造出花朵芳香的鸟鸣声中柔柔响着。
主角逃离了恐怖怪物的世界，他一个噩梦惊醒，晨光透过白色的窗帘把屋子映成金色。
他的泪伴随着抒情的台词落下来，最后同身边的妻子拥吻之时，克里回了回神再次去抓桶里的爆米花，手背却碰到了达米安的手。
他的注意力回到周围，听到了耳边不停的咀嚼声，指尖摸到桶底的时候，空空荡荡，爆米花已经一颗不剩了。
他停下摸索，转头向旁边，达米安的手也伸在爆米花桶里，腕子搭在沿上，两个人就这样各放一边手背相对。
“你，你今天，糖量超标。”
达米安嘴里是最后一颗爆米花，他就快咀嚼完毕。这是克里自电影开始后第一次去看他，男孩竟然在认真看着屏幕，侧脸在最后一幕明亮起来的荧光下看得清晰，他在同时和对方伸手进爆米花桶之后也没有反应。
“你说什么呢？”听见搭话，他也偏头过来，表情却十分扭曲。
克里把手伸出来指着空空如也的纸筒：“你几乎吃了多一半，今天摄入的糖分和热量是不是太多了？小孩吃多了垃圾食品会长不高。”
达米安张了张嘴，他以一种见了鬼的眼神扫视对面的人，精神分裂？
“你的魔神是不是吃掉了你的记忆，一百二十分钟之前你还在说疯癫话。”
克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个时候电视的屏幕慢慢暗下去，黑底的白字演职员名单滚动起来。
“难得没用上定身符，还有几个小时天明。电影之夜结束，你剩下的甜甜圈留作明天的早餐吧…”
“你为什么会想死？”
克里玻璃珠似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出原本清透的颜色，它们只在光底下发亮，如果是阳光，那就会亮得惊人。
他把视线移到男孩脸上，达米安满脸都是费解，他思索了一百二十分钟，没有如过往那般对着剧情指指点点。
这一百二十分钟里他他静静坐在那里，只发出了牙齿碾碎爆米花的咔嚓声。
“一百二十分钟前我可没有说过半个死字。你不要把我的怪话当真……这次不是在讲什么人生道理，快睡一觉忘了好了。”
达米安嗤笑：“我杀了那么多人，还能不清楚一个人绝望时的模样吗？”
克里又是点头又摇头。
他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任何刚刚的情绪了，那双眸子重新化作了沧桑的大海，时刻翻涌着神秘的过往。那狡猾的五官组成最熟悉的莫测的平静神色，他又是那个目的不明、嚣张强大的魔法师了。
男孩从来没有交过朋友，他的眼里只有值得追逐的强者和毫无价值的蝼蚁。他想刚刚对方应该是在所谓的敞开心扉，把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说给他听了。
他从来没有听过什么秘密，祖父永远都是那个祖父，母亲永远都是那个母亲，至少在他如今的经历来看是这样的。可这个老师偶尔变成那样，偶尔又装作这样。他的认知被打碎了，要惊讶的时候，他又一息之间把自己武装到位了。
达米安似乎理解到空气中不言而喻的一种对默契的期待。于是他没有继续用自己锋利的眼瞳试图拆分眼前的人，而是转回头去盯着滚动的字幕，满肚子的疑问在这个古怪的氛围下忽然好像慢慢自己生出了答案。
他不仅可以在战斗时去读懂对手的肢体动作，他还可以在沉默的时间中读懂空气，在想到把学会的心理学知识运用起来之前，原来就自然而然懂得了要怎么做。
达米安看着完全没有生气或者其他情绪波动的老师，才发觉，原来他一直都在耐心地牵着他成长。
他忽然发觉自己的天真，他天真的问话是一种另类的残忍，他生平第一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这种错误又不需要自己去弥补，他被当做一个不懂事的孩童原谅了。
灯的开关又一次“啪”一声自己打开了，整个厅堂明亮起来。电视还在滚动着字幕，克里却已经起身拿起了遥控器。
他把随着字幕滚动响着的惊悚曲关掉时，电视漆黑的屏幕又一次变成了镜面。他看着那黑面黑色的镜子，里面有两个人，自己，花了太久修行还是没能结束契约的恶魔之子；他要刺杀的对象，姑且名叫圣诞节的精神分裂魔法师。
为什么刚刚不下手？是因为他刻意教会了自己什么叫做恻隐之心吗？他故意要把那些愚人的东西植入无畏的自己身上，等着他冲破障心的束缚，挥出真正属于杀手的刀。
口腔中残留着香甜的焦糖玉米味，他表情茫然地发呆。他舍得吗？关于自己父亲的情报、来自世界各地的新奇玩意、神秘又强大的法术、稳定不危险的能量、愿意分出战利品时大脑发热的感觉、不是面对敌人而是对手的战斗、那颗永远看着自己的眼睛……
从上山那天起，他就没有赢过一场战斗，原来是因为他一直没有读懂这份契约的内容吗？
回首过往，他在拉维被毒瞎眼睛的时候也只是袖手旁观，如今他甚至愿意给玛特戴上花环，将他的所有物放归自由。电影看完之前他还用“可以把这个魔法师纳为自己的所有物处置”来幻想着未来他成为新王朝之主的完美结局说服自己，现在他才明白那份契约不是战书，是他叩问心门的关卡。
“我可以帮你...记住，事情。”
克里已经准备抬脚回房间睡觉了，他今夜实在是很累。可是孩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没有任何情绪的话语像是思索时下意识的呢喃。
他有些震惊地回头，就见达米安闭上了嘴，他还是盯着屏幕上倒映着的自己，面无表情。
克里露出一个挑衅的微笑，让自己把面上的惊讶和一瞬间内心深处的动摇都抛下：“你的内心已经有了答案，你觉得你能战胜我吗？”
男孩猛地扬起脑袋，眼神一如既往刀锋般锐利，他忽然松了一口气似的，感觉全身的力量又重新回来了：“下次，我一定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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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第 1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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