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叫我‘这小子’对吧。”
亚久津仁迈过一大片疯长的植物，已经分不清种类，只是凌乱疯狂地纠结在一起。
浓烈的植物腥气将空气逼空，呼吸间全是腥凉的草木泥土味道。
亚久津从比他还高的乱木杂草间踏过去，抽出匕首，横过刀锋时发出“噌——”一声凌厉的金属声。
他说着这句话，尾音收紧，发出一声紧绷力量的低吼，将纠结坚硬的带刺硬木割断，打开向前的道路。
里昂则负责关注山野间的异动。凭借敏锐的感官和战斗经验，即使是隐身在荒凉夜色中的怪形，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里昂单手握着枪械，四下扫视，回答亚久津话语的时候，并不因此将正事停顿分毫。
“不好意思。”他说谦逊的话语时，也带着成熟调侃般的、令人不由得喜欢起来的魅力。
亚久津将前路打开。他们已经走到山野深处，前面是一片开阔的山地，明显经过人为开发。就算长满荒木野草，也能清晰地看见沿着山体斜度建造的、梯田式的露营场地。
里昂正走到亚久津身后，将缠在腿脚上的带刺枝条扯开，抖了抖突指手套掌心部分的碎草。
“忍不住就用了这种有点亲密的称呼。依你的性情应该不喜欢。”里昂也看向那片荒废的山野营地，微微朝亚久津的方向偏了偏头，“那我还是叫你亚久津君。”
“听你叫我姓氏真别扭。”亚久津不客气地吐槽了一下里昂轻咬舌尖的口音。他侧身走动几步，变换视角，寻找昔日的通道。
“我是美国人，说你的语言会——”里昂的声音被一阵碎石突落的乱响截断。他立刻走上去，看着亚久津抛开满地土石的动作，地面上露出一道破碎塌陷的模糊阶梯。
“路已经塌了。”亚久津只是拍拍手上尘土，利落地挥手指了指下方，“直接滑冲下去。”
他这样说着，已经俯身降低重心，做出向下登爬的身姿，沿着崩塌的阶梯痕迹滑奔下去。
倾斜的坡度和湿软的土石都很不稳定，亚久津却比山土塌落的速度更快，踩着还有一点硬度的阶梯痕迹，一路冲跑到下方。
接着，里昂也冲奔下来，轻敏一跃，周身的武器发出一声“哐——”的轻响。
他跳到地面上，抬头看向整个环境。亚久津走到青黯的月光下，正环视着周围一些营地小屋的残迹。
里昂始终密切注视着周遭异动。他单手捏住生命检测器，按了几个奇怪的触屏光点，一片投影式的电子光片浮现在屏幕上方，幽蓝色的电子光迅速环流着。
他仔细辨认这片投影，一面走到亚久津身边，“我们要找的东西是一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暂且说是储存重要资料的芯片吧。”
亚久津侧过头，就着里昂手里看向那个挺高端的仪器。
“检测器能侦测到芯片的具体位置。好像有点感应，但绝不是在这里，还要更深入——”里昂抬起头，指向那片巨大的梯田式依山而建的露营地。
亚久津眯起眼睛，脸上贴着一片厚厚的绷带，撕裂的枪击划伤还在微微渗血，血色已经变得黏稠。
他感觉痛痒不堪，抬起手背虚虚地抵压了一下绷带，开口时轻啧了一声，“这片梯田视野开阔，一眼就可以看到地面上什么都没有。”
“不过，”里昂眼睛一亮，快步往前走去，伸高拿着仪器的手，仿佛在向幽暗的月夜中祈祷什么，“确实开始有感应了，就在那边。”
“是吗？”亚久津冷冷的语气中，含着思维敏捷运转的沉吟感觉。他瞳光一动，快步盯着某个刁钻的方位，斜向靠近过去。
山野之风非常凛阔，刮得夜色都似乎浓腻地流动起来。
银色头发、白皙肤色的亚久津，即使满身战损，站在这黯淡的夜色中，也像一尊白玉做的少年神像般，散发出他自己不会刻意端着、却实在难以忽视的魅力。
亚久津抬起手，快速地指点着空气，“那边的山体有开口。”
里昂马上靠近，细微调整着检测器上的某些触屏按键。
“……啊！”他胡乱揉了一把发灰的金发，向后随意捋去，露出整个明俊的脸庞，“感应是朝向这边的。”
他只顾从武器腰带上摘下折叠小型望远镜，单手推开镜片，放在眼前仔细遥望，“看上去像是塌方的裂口，不过开口的方位是整个山体最坚固的角度，我看……”
那种绝对坚毅利落的战斗意志，清晰地传达给亚久津。亚久津不禁侧过头，在似乎断掉所有复杂命运和深切思绪的短暂片刻，只是凝视着里昂。
里昂看向亚久津黄玉色的隼瞳，“我看山体中有空间。”
亚久津迅速收回思绪，向侧后探手，将有些挂歪的枪械利索提正插好，“我看有戏。走。”
少年的话语的确简洁如锋，不多话也不犹疑。里昂感到一种深彻心怀的痛快——和亚久津相处，说不上具体的缘由，就是心情坦荡，无论是激昂的战斗意志还是隐秘的悲伤，都像冰凉的泉水一样自由流淌。
里昂被这无法形容的瞬间心颤弄得轻愣一下，立刻回神，和亚久津并肩深入山体。
山野风声、无穷暗夜，乃至整个世界的轮廓和存在感，在他们尝试钻入那个山体裂口时，突然变得极其空旷遥远。
里昂深吸一口气，仔细感受着空气里浮动的危险粒子，“呼吸不会受阻。里面有大片连通的空间。”
两人顺着矿洞般开凿的通道，越过许多废弃的、随意倒放的运输缆车厢，一直向内深入。
里昂蹲下来，按住地面上错综交汇的缆车轨道，正要仔细辨认它们的走向，身上的腐蚀伤痕震痛起来。
他干脆从紧绷的精神中暂时抽离片刻，轻揉着曾被腐伤的眼睛，倒换深呼吸来缓解周身疼痛，“刚才的话题——”
亚久津已经沿着最宽阔的那条轨道向前走，眼前渐次展开了一个幽深的防空洞般的空间。
“嗯？”少年从咽喉深处发出一声浸透冷酒般的低音，也没有转移视线。
他不可自控地想道，“这种规模的山内空间，不可能一朝一夕建成。甚至在U—17之前，这里可能就开始搞些什么东西了。”
所以，这轰然降临的、魔物纵横的末世，真的是“突如其来”吗？
里昂的声音并没有使亚久津觉得思绪截断，反而使他清醒回神。
“你不喜欢我叫你的姓氏。”里昂也看清楚了轨道走向，目光同亚久津汇集到一起，两人都站在防空洞般深邃空间的入口，“那我应该怎么叫你？”
“……叫我名字好了。”亚久津从不给别人亲密称呼的余地，他也知道自己孤傲的性格不招人喜欢，然而他不在乎这个。
他说出这句话时，自己倒吃了一惊，看向同样有点忍笑的里昂。两人对视着，各自发出轻笑。
“你肯定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你吧。”里昂一路探索到空间深处。暂时没有什么危险，这里完全是一座按照巨型防空洞的规格建造的、如今全部废弃的山内秘密基地。
“你这么叫没关系。”亚久津干脆地说，冷沙的声色却有点柔和的味道。
当两人走到防空洞深处，一个类似太空指挥台的、满是连排电脑和巨型屏幕的空间，将他们吞进这异样废弃的科技坟墓。
里昂似乎被电了一下，连忙拿起生命检测器，飞快地触按着诡秘的代码，调出一片悬浮在空气中的小型电子光幕。
“在闪动。”他的语气里有一种近乎悲凉的热忱，仿佛终于找到了为之付出太大代价的东西，“信号在闪动，大概就是在这里了。”
亚久津走到这堆黑漆漆的荒废电脑中间，四处搜寻着像是会藏东西的方位。
他的感官突然被狠狠拨动了一下，麻冷的感觉一路贯穿身体。
“嘶——”亚久津赫然抽出枪械，干脆地挑开枪栓。
在完全分不清方向的、仿佛是这庞然山体本身所发出的某种凄厉吼叫声中，亚久津和里昂骤然对视一眼。
“阿仁！”里昂叫起亚久津的名字来，果然并不会咬舌尖了，吐字异常磁性清晰。
他却无暇体会自己这微妙的唤声，立刻跑过来拽住亚久津的臂膀，“你听到了吗？”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亚久津抬起眼睛，看向高悬的、透露出层层嶙峋山体石痕的透明穹顶。
那吼叫声明明非常遥远，却带来异常的战栗。亚久津再一次感觉到，这分明就像是这座山——没错，这深深吞入他们的、整个连绵的山体——在发出奇怪的嘶鸣一样。
亚久津随着那股声震的感应，目光沿着高高的穹顶一路追寻，那种异样的心惊感觉越来越浓重。
“我完全不想看到那东西。”他眯紧眼睛，冷冷呢喃。
就在这时，悬浮在空气中的幻光投影突然乱颤起来，电子代码组成的流星群般的光影旋转不止。
里昂低呼一声。生命检测器发出激烈的蜂鸣声，“嘀嘀——”的电子尖音频率极快，烦得人无法不暴跳起来。
“你能把那玩意儿关掉吗？！”亚久津发脾气的时候，就像一把猛然出鞘的寒刃，根本不管谁是谁。
他狠狠地瞪住里昂。里昂只是紧扣住少年的臂膀，狠狠地啐了一声，将生命检测器伸远一些，任凭尖鸣声和陡然扩大、高高浮现的电子幻屏一起出现。
“不是，阿仁。”里昂皱眉急促地说道，“是警报——有东西出现了！”
在亚久津的视觉被骤然撕裂之前，他只看到那片幻屏投影上，激烈跳动的警告红标。
“检测到「迦尔基计划」废弃产物，极危警告，极危警告！目标【战车】，代码Type-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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