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锈钉听到了多少,他此刻的平静都让人感到不安。他没有立刻发作,这或许是好事,但也可能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我可不想因为塞斯的无端猜测,就贸然得罪这位好心收留我们的主人。
锈钉端着冒着热气的盘子走了过来,将它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谢谢。”我抬起头,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
“沙丁鱼罐头,将就一下吧。”他说道,目光并未转向沙发上的塞斯,而是直接在我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确实饿坏了,不再客气,拿起盘边的勺子舀了一勺糊状的食物尝了一口——分量不多,味道也谈不上好,但饥饿让它们变得可以接受。盘子里还有两片柠檬,果皮被细心地剥掉了,只留下果肉。我换成叉子叉起一片柠檬送进嘴里,酸涩的汁液立刻在口中弥漫,有效驱散了沙丁鱼的腥腻,也没有我预想的过季的怪味。令我意外的是,锈钉甚至用了几片香草点缀在盘子边缘——他真像那种粗中有细的人,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我埋头吃了一会儿,逐渐意识到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我手中刀叉偶尔碰撞盘子的清脆声响。我抬起头,发现锈钉正看着我。他仍然戴着那顶鸭舌帽,上面的雨渍已被室内的温暖烘干。灯光在他脸上投下帽檐的阴影,然而他看向我的眼睛却异常明亮,亮得让人难以忽视。虽然没有笑容,但当我与他对视时,他眼中惯常的冷峻仿佛冰川消融,化入一片深不见底、难以揣测的海域。
我自认不是个容易尴尬的人,但在锈钉的注视下,我却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舞台中央的演员,暴露在聚光灯下,无所遁形。这种被彻底“观察”的感觉很少出现。可要说锈钉的注视让人感到冒犯吧,倒也没有到那种程度,只是……他好像确实对我很感兴趣。
我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放下叉子,手里还端着没吃完的盘子。“话说回来……你是德州本地人?”我有些生硬地找了个话题。此刻若再不说话,这空气就要让人窒息而亡了。更何况,我们都心照不宣地“忽略”了的塞斯还躺在沙发上,静静地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加重了施加在我身上的被窥视感。
塞斯没有再开口,也没有试图挑衅锈钉或者我,他像是在等待——等待某个我们都不希望到来,却又心知肚明可能存在的“时机”。那意味着眼下的和平氛围将会被打破。而我现在,对塞斯依旧无法完全信任,对锈钉的疑虑也因那番话而加深——这世上哪有陌生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总是有所图谋吧?都怪塞斯搅乱了我的心绪。在此之前,我是真心认为锈钉是个好人。内心深处,我仍然倾向于这么认为。
“是啊。”锈钉的回答很简短,“不像吗?”
确实不太像,至少他没有我印象中那种浓重的德州腔。白天刚认识他时,我还以为他和我一样是外来者。长途司机本就来自五湖四海。我没想到他的家就在通往埃尔帕索的10号公路附近。
我没有点明他口音的问题,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对他的反问不置可否。
“我刚才听到你们在聊安东·齐格的事。”
锈钉的这一句直切主题的话让我的心都跳了一下。我表面仍旧不动声色,平静地看着他,但心思有一半已经飞到了身后墙边那把霰|弹枪上,脑子里飞快预演着如何以最快速度拿到它并完成射击准备——我真心希望这一切只是多虑。锈钉看上去同样平静,双手自然地搭在膝盖上,背靠着沙发,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个众所周知的都市传说。
塞斯靠着沙发的肩膀明显地绷紧了,连膝盖也微微弓起,仿佛随时都能从沙发上弹起来。
无形的紧张在空气中弥漫、涌动,在场的每个人都心怀鬼胎。那摇摇欲坠的平衡即将被打破,关键就在于锈钉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不知道外面传成了什么样,”他的声音带着试图安抚人心的沉稳,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他,“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他。你大可放心。”
如果我还发着高烧,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他。可现在我的疑虑并没有完全被打消。锈钉身上笼罩着太多谜团。他神秘到让我不禁怀疑,他那些选择性隐瞒的秘密,是否与我有关——就像我之前自嘲的那样,这种想法或许有些自恋,但万一真猜中了呢?当下还是得小心为上。
“我只是喜欢独来独往,不爱混什么圈子。”说着,锈钉往自己的夹克口袋摸了摸,似乎想掏烟,但他瞥了我一眼,像是有所顾虑,手又从裤兜上移开,放回膝盖。“那群开车的家伙都怎么说我?说我是个敲闷棍的劫匪?还是专杀妓女的变态?”
……这中间似乎存在某种误会。我不得不重新评估塞斯话语的真实性。我飞快地瞟了一眼塞斯,他眼中的警惕与疑惑不像是装出来的。关于“锈钉就是安东·齐格”的说法,难道只是流传于卡车司机之间的谣言?
“但是,”锈钉话锋一转,语气里多出了明显的耐人寻味,“我的确不喜欢有人在背后嚼舌根。”
话音刚落,他便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弯腰拿起了我盘子里的叉子。“呲啦——”叉子尖端无意间刮过盘底,发出刺耳的噪音,让我的神经瞬间绷紧。紧接着,他突然转身,朝着自始至终都没被他正眼瞧过的塞斯走去。
心里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我连忙把盘子放在茶几上,冲锈钉的背影喊道:“等等!你要干什么?”
锈钉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塞斯开始在沙发上剧烈扭动,试图远离手持叉子逼近的锈钉。“你现在倒挺像个疯子的!”塞斯反常地拔高了音量——他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激怒锈钉!“怎么,想用叉子捅穿我的舌头?不继续装你的正人君子了,啊?”
在某个瞬间,塞斯的目光扫过了锈钉背后的我,快得如同不经意的一瞥。我立刻读懂了他的意思:他想让我趁现在拿枪对付锈钉!这家伙也是个疯子,竟然拿自己当诱饵!
短短几秒钟,我感觉自己像一根被两头拉扯的皮筋。但情势已容不得我多想,锈钉此刻的行为无疑是要伤害塞斯。我立刻按照脑中预演过无数次的那样,转身冲到墙边,一把抄起霰|弹枪,举起来对准锈钉的后背,大声喝道:“别动!”
锈钉终于停下了脚步,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塞斯上方,如同即将倾塌的山岳。他缓缓转过身,望向我,眼中的失望一览无余。
“把叉子放下,锈钉。”我虽然在命令他,但语气里没有多少命令的意味,轻得都可以说是恳求了。塞斯是罪犯,这毋庸置疑。但锈钉没必要因为他而弄脏手,自己也沦为一个罪犯。即使到了这个时候,我依旧相信锈钉是个好人。“那家伙就是嘴贱。你别当真。”
锈钉的肩膀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仿佛做了一个深呼吸,握着叉子的手有一瞬间在颤抖。“是吗?”他反问道,“可我怎么觉得,你更向着他呢?”
我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不明白话题怎么就突然扯到我身上。
“我对你不够好吗?”他追问,目光紧锁着我,“我让你带着罪犯、尸体,还有一个看我不顺眼的老头跟他女儿住进我家;我亲自给你弄吃的,甚至担心你晚上睡不好。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我突然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就连端枪的手臂都微微放松了些。他说的这些确是事实,但放在眼下这情境里,总觉得有些不合时宜——尤其是当我用枪指着他,他拿着叉子威胁塞斯,而塞斯还被捆着手脚躺在沙发上的时候。
“不,当然不是……”我只能先这么解释,“我只是觉得,你不必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做傻事。他明天就会被送去警局,接受应有的惩罚。你没必要为此惹上麻烦。”
“亚当……”他突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用一种无奈的语气念出我的名字。“你还没明白吗?我早就被卷进你们这堆烂摊子里了。”
……天啊,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祸害了。他说得可一点都没错。我今天害死了多少个人?厄尔警官、那个无辜的银行女职员、塞斯的弟弟里奇、斯科特……现在又把锈钉拖下了水。我有些无措地握紧了霰|弹枪,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就连此刻用枪指着他,都让我心中充满了负罪感。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席卷而来,开始侵蚀我的四肢……不,不对!我的双腿像陷入了棉花堆,软绵绵站不稳脚跟,端枪的手臂也像是被抽走了骨头,难以维持瞄准姿势。天旋地转,高烧时的晕眩感再次主宰了我的意识。我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莫名的虚弱,然而那种脚不沾地的虚浮感却越来越强——
“亚当!”塞斯的吼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时,我的头颅已经磕在了地板上,枪支脱手而出,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菜里……被下了东西……
我的脸颊贴着地板,迷迷糊糊中感受到仓促的奔跑声由近及远,震得我耳朵发懵,随后是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似乎有人打破了窗户。我无力分辨发生了什么,全部意志都在与迅速消散的意识抗争,手指徒劳地向着不远处的霰|弹枪伸去,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直到那支代表活路的枪被一只沾满泥泞的靴子轻轻踢开,滑向了尸体那边。
“……老鼠跑了一只,没关系,你还在。”有人在我身边蹲下,阴影完全笼罩了我。随后,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柔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可以成为第二个安东·齐格——”那人这么对我低语,带着皮革触感的手指抚过我的颧骨,细细摩擦着我的皮肤。接着,他俯下身,淡淡的烟草气息充斥我的鼻间,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
“——如果你希望我粗暴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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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4 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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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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