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没有人在生产之后见过她，哪怕是遗体？」
“我问过在产房的所有人，最后见到她的是洗衣内侍，她说当时王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不敢一个人留在产房里，就出门喊医生和牧师，但再进门时，房里已经没有人了。”玛利亚一手撑在窗台上，一手端起个宽底窄口的锡镴杯子，喝了一口。
「你在喝啤酒？那让人想吐。」
玛利亚不为所动，甚至又喝了一口，“我开始追求真正的伟大了，老师，那要花很多钱。如果你当年也像这样乐于‘指点’，也许现在我不用喝啤酒。”
「别撒谎，玛利亚，
你那起码一半都是没过劲的好酒，你的口味变奇怪了。」
女巫毫不留情地拆穿她，又为自己辩解道：
「你知道我无法告知你，你想要的是什么。这是——」
“违反女巫守则的。”玛利亚打断她继续往后写，“当然，我明白。我只是清空了酒窖，又提高了葡萄酒的入城税。这样穷人可以去城外喝，体面人家可以付出一点合适的代价。”
她端着杯子，走回书桌前坐下，“而我的管家更乐意看到我以身作则。你突然善于闲聊了，因为无法解答？”
黑炭似的笔迹似乎有些纠结，镜面上一时落下个黑点，又消失。
「要不」
女巫擦掉这行，终于决定好要写什么：
「我认为你需要联系另一位女巫。
她脾气不太好，但十分博学，一定能为你解惑。」
玛利亚没有马上给出回应。
虽然女巫在教学过程中，多次提到，或者说批判她的同行，但对周围都是普通人的玛利亚来说，这些似乎居住在另一个国度的“同类”们，离她还非常遥远。
她更多是以一种听故事的心态，听女巫“辣评学界不正之风”——这是她的原话，从没想过自己也要去融入那个圈子。
毕竟，当时的她，一门心思要当王后，成为伟人。
可现在……她没有迟疑太久，“怎么联系？”
女巫早就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似的，她话音刚落，镜面有了一行字：
「我的标本笔记还在你那儿吗？」
玛利亚很想说不在，“……在。”
好在女巫没注意到她的停顿，也没再招惹她：
「从后往前翻，有一排渐变红色竖线的那页就是。」
“竖线？”好学生玛利亚十分不解，单独的竖线是没有任何含义的。
「仔细看，你就能发现，
其中棕红色的那条线，是一根头发丝。」
“……你偷人家的头发？”没有哪个女巫会把这种“原材料”送给他人。
「你怎么能这么想你的老师。」
女巫立即指责她，但迅速补充道：
「对了，不要说是我让你去找她的。」
“……”玛利亚忍了又忍，“她脾气到底有多不好？”
「她偶尔有点暴躁，我的意思是，她脾气相当糟糕。
……但别担心，她对‘疑难杂症’很有兴趣。」
玛利亚再次喝了口啤酒，“她的约定动作是什么？”她想了想，不能否定有人喜欢与头发对话的可能性，“还是约定词？”
她的老师磨蹭了很久，才不得不承认：
「我不知道，亲爱的，
不过‘断裂’对头发丝来说总是有用的。」
玛利亚顾不上维护自尊心，拿出一直放在手边抽屉里的标本笔记，从后往前，翻到竖线那页。
那根明显来历不正的头发丝，被女巫隐藏在一排由橘红到暗红、长短不一、笔直绷紧的竖线里。
她用手摸了摸，都是凸起来的，可能有马毛、松鼠毛、犬毛……“哪根？”
「中间偏左。」
细细感受了一番指腹传来的触摸感，有一根比较细腻，她搓起那根，确认道：“这根？”
「也许。」
玛利亚毫不犹豫地扯断了这根发丝。
女巫在同一时刻销声匿迹。
过了很久，久到玛利亚已经开始重新在标本笔记上触摸其他竖线，一道满含不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谁？”
玛利亚停下手上的动作，平静地回道：“阁下，我是玛利亚·冯·德哈肯，我遇到了一场无法解释的祭祀，希望能得到您的指点。”
这位女巫似乎相当不耐烦，“没空。”
“它来自一个卑鄙的术士，将使一个无辜的孩子死去。”
“每天都有卑鄙的大人使无辜的孩子死去。不管你是怎么拿到我的头发，不要再试图——”
“一场对大地的祭祀，却作用在一个胎儿身上。把从母亲肚子里出生的孩子，变成了非人的物，而那孩子依然像个孩子一般活着。”玛利亚不能就这样让她离开。
女巫沉默了一会儿，“具体说。”
玛利亚从头到尾，尽量精炼、详细地解释清楚。
女巫听完，甚至没想多久，就开始回答她，以一种快速而没有起伏的节奏：“不是将人转化为物，针刺破母亲皮肤，得到血液的那一刻，祭祀已经开始了。
“‘大雪’指向的不是丰收，而是‘虚无’，来自天的‘虚无’。
“‘木’指向的也不是生长，而是‘实在’，来自地的‘实在’。
“祈愿的目标也就不可能是大地，而是生机。”
玛利亚听到这里，忍不住质疑，“可水晶球示象中，她是纯粹的物——”
“生机不是生命，而是一种机会，一种希望。”脾气不好的女巫提高了音量，没给她插嘴的余地。
“这场祭祀持续了很久，通过一个活着的存在的主体，起初是母亲，后来是胎儿，从实在中抽象出虚无的对象——作为概念的‘生机’。”
说完这句从句叠从句的最终结论，女巫终于稍作休息，似乎在等待玛利亚的反馈。
不见她出声，女巫“啧”了一声，又解释道：“你可以这样理解，一个概念是不能凭空产生的。比如你桌上的这杯啤酒，首先，它必须实际存在，然后，还得经由你的脑子对它做出认知，它才能是一杯啤酒。否则，在一只猫看来，它可能是一杯毒药。这你总能懂吧？
玛利亚点点头。长这么大，头一次被怀疑听不懂人话，她的心情略微复杂。
见她点头，女巫立刻继续：“而当我们想要留住的结果并不实际存在，比如‘生机’，此时就需要一种实在的东西，比如‘木’，作为它的载体。
“又因为‘生机’不像‘一杯啤酒’，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所以还需要为它创造一个能够被感知到的环境。这很好理解吧？”
玛利亚继续点头。
“那个渣滓就选择了子宫，因为子宫连接着两个存在。”看来她的老师属于温和派，至少还没有用“渣滓”指代过“术士”。
“现在你明白了吧？”那位女巫大概认为已经讲解得一清二楚，可以得到反馈了。
玛利亚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子宫连接着母亲和孩子，母亲作为祭品，孩子……”
她正在考虑怎么更精准地表达，女巫就已经失去了耐心，替她说完，“孩子作为诞生概念的脑子。”
顺便替她做了总结，“在祭品死去，祭祀完成的那一刻，‘生机’这个概念也完全成熟了。”
女巫停顿了片刻，似乎在酝酿要怎么给这番讲授做结语：
“胎儿诞下时，就已经成为了‘生机’本身。”
回头看感觉像说明书，太干巴了，修了一下，主要内容没有改变。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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