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没有经历过那么多次重来以前，身为弗意志最尊贵的公主，她还相信天上会下面包这种魔幻的事。
只是时过境迁，人总会在不知不觉中长大。
黑团能够完整地叙述她从未与旁人交代过的一生，这让她不得不相信它存在的合理性。
但它出现得突然，若真是为了保护她，不会白白让她重复两百二十六次过去，才独独选择在这次出现，除非有了新的变数。
要么是剧情即将跑偏，要么是剧情出现了外来者。
“你特地出现，”白雪高昂脖颈，“告诉我这些如剧情般被控制的真相，有何种意图？”
她身为公主，即便是最落魄的时候，也不过是被后母安排去了洒扫的活里，不过侍女们仍旧爱戴她，她并未因此劳累得不成样子，否则也不会仅仅靠睡容就吸引了王子，顺利拿到了妃位。
所以白雪依旧高傲得起来，以身为公主的尊严。
黑团喜欢她这副模样，在三百六十六个童话故事里，它唯爱那些天生公主或王子的角色，他们大多高贵，面对绝望，也会高昂着自己雪白的脖颈，一副引颈就戮、维护尊严的样子，很难不叫人欢喜。
它虽然思想可能有些跑偏，但还是帮助他们的存在。
“灰童话”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童音变得严肃起来，“我喜欢你聪明的样子，咳咳，不过确实，我需要从你这里得到一种东西。”
白雪挺直脊背，端坐在床上，静静等待。
黑团接着开口：“一种复杂的灰色情绪。”
“灰色情绪？”白雪蹙眉。
“凡事都有两面性，我的孩子，”黑团同她慢慢解释，“童话故事不是冠上童话两个字，就纯真了，你可能会以为故事里的角色受剧情影响，才不得不做出迫害你的事……”
白雪打断它，“我没有这么想。”
她在得知一切都是故事之前，不也有自我的意识，好好生活了吗？不过是必须遭遇那些罢了。
而其他角色，必定是在拥有自我意识的前提下，推动了故事的发展。
没什么好说的。
黑团再次夸赞：“聪明的孩子。”
“那我就跳过劝导这个环节。”黑团说，“童话故事既有美好的一面，就像除了益智类的故事，主角不是公主就是王子，便于小孩子能够正常代入；同时也有它的黑暗面。”
“我需要你接受黑暗面，并共享你面对黑暗面时的所有感情。”
“我靠这个生存。”
这也是它被称作“灰色童话”的原因，既被美好面创造，又靠黑暗面生存。
“只可惜，”它略带遗憾的说道，“黑暗面往往带有巨大的破坏力，所以不能直观地展现给人类，不论是剧情外的世界，还是剧情内，人类第一次接触往往会崩溃得不成样子。”
白雪需要反复重复，磨练心智。
它自诞生起，就知道那些停在恰到好处的结局，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否则它会衰弱、死亡。
但它现在仍旧好好存活着，并壮大，期望更加强大的力量。
这三个产生细微波动的故事，正好符合它的需求，它们的暗面蠢蠢欲动，它愿意给里面的角色提供机会，以此来换取自己需要的力量。
重复过往便是它给予被选中的主角的庇护，很不错，白雪成功地熬过了两百二十六次的磨练。
白雪细细听完，却觉得它找错了方向，“既然是黑暗面的力量，你为什么不等十二年后的女巫？”
它在叙述故事时，反复提到的反派，总会有更加强大的黑暗力量。
“别总会错意，孩子，我是一个叠加的状态，”黑团骤然变小，再度落在她的腿上，贴近她的小腹，它似乎很喜欢那个位置，“别忘了前提是复杂的灰色情绪，站在黑暗中的反派，往往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所以，你需要我接受黑暗、反抗黑暗的情绪？”
“总结得非常到位。但别担心，我不会白白共享你这些情绪，我会给予你打破循环，改变剧情的最适合你的条件。”
白雪噤声，垂眼望着这团小东西。
它说话间总有种运筹帷幄的口吻，仿佛不觉这两百二十六次的重复有什么值得辗转的，不在乎身处其中的人类日以继夜的煎熬，那种她听完就该感谢它截停故事发展，感谢它庇佑了她的高高在上……
她很不喜欢。
但她的确，对这种反复烦躁多年了。
白雪将条件涵盖在话语里：“你是说，我能拯救我的父母了？”
“当然——不是，”黑团延长的声调，令人愤懑，“你也知道，所有人具有自我意识，不论怎么影响，疾病总会到来，女巫总会有办法害死国王。”
你能确定在任何时间点，完美防备完任何事件的发生？
白雪静静听完，将它捧了起来，翻身下了床。
洁净的双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她一步一步地朝窗台走去，不疾不徐，黑团不知道她这样做的寓意，却也柔顺地贴在她的掌心里，不做反抗。
殊不知，这种对自我强大力量的确信，让白雪对它产生了更多的厌烦。
她打开硕大的落地窗，光脚走到露台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愈渐清醒，维持着一个公主该有的得体。
白雪将黑团放在露台的围栏上，后退几步，与它遥遥对视，“滚吧，没用的东西。”
这算她能说出的，最脏的词汇了，原谅她现在的恼怒。
这种无法保护家人的自由，要来有什么用处？她不如永远重复下去，至少还能一直看见父母。
“有什么比一次又一次见证父母的死亡，还要黑暗的事？”
现在她接受了，并从中找出了另一种永恒陪伴的法子，何必去改变现状，追赴更加没用的未来？
黑团听完她的怒斥，反倒是笑了：“我说过，你应该生气，但我没想到两百二十六次的重复，居然还能让你保留一点单纯，这算什么？看来我真的选对了人。”
它蹦蹦跳跳地靠近围栏边缘，接着，在白雪的注视下，同她期望那般，向后跃去。
可它并没有消失，而是慢慢壮大、膨胀，身体成了一个比刚才阅读故事时，更加庞大，能够遮住整个王城光景的黑团。
无人尖叫，似乎除了待在露台上的白雪，谁都瞧不见它。
下一瞬，黑团炸开，分散成无数的小黑球，渺小到肉眼不可见，悬浮在空气中，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将不会再庇护你，故事势必继续发展，你会戴上特瑞利亚蓝宝石，接受德厄亚王子的亲吻，坐上乌骓金足马拉的马车，成为德厄亚的王妃，然后一天一天，一点一点……”
黑雾袭来，裹挟狂风，吹向露台上的白雪，将她整个笼罩在黑暗中，在黑暗里，她看见了永远无法承受第二次的画面。
“眼睁睁地看着德厄亚国王的儿子，长大成下一个统治者，吞并整个欧罗巴洲，
那时你远离弗意志，身为德厄亚的王妃，无法手刃仇敌……”
黑雾里，画面围绕着她旋转，白雪站在中心，攥紧了双手。
在剧情描写之外，父亲死亡的国门便是德厄亚的城门口，她嫁的那个人，既是她即将到来的青梅竹马，亦是她的杀父仇人，虎视眈眈的统治者。
拥有自我意识的她，在不知不觉中，因为缺乏文字的描写，被封存了关键的记忆。
多年未感受到的愤怒席卷而来，白雪怒吼：“现在我知晓了他的身份，我会杀了他！”
即便没有它的庇护，她也能杀了仇敌，守护父亲的国土！
然而，黑团仍旧不管不顾地说着未来：“他会在一月之后，来到你的身边，点燃一簇细微的火苗……”
“不若几年便是熊熊大火，焚烧你的国土。”
白雪：“我不会让父亲接纳他！”
“他无处不在，永远追循你的行踪。”
“他会折辱你，使你屈下双膝，向你的后母叩首。”
旋转的画面骤然停滞，停在她面前的，是永葆了青春，站在王子身侧，要她低头承认永远效忠德厄亚的未来的后母。
所有话语禁锢在咽喉中，白雪再喊不出一句话来。
黑雾消散，随风在空中凝聚，熟悉的小黑团再次出现，落在围栏上。
不再是逼仄、空灵的声音，女孩儿般的童音告诉她，“白雪，失去了我的庇佑，你别无选择。”
即便剧情外的故事，人们无法看见，它仍旧会发展下去，等到人们再度读她的故事，循环的痛苦将会多了些家国的仇恨。
黑团上伸出了一条细细的黑线，“现在，考虑加入我了吗？”
没了那些扰乱神智的画面，白雪恢复了几分理智，“你会帮我杀掉王子吗？”
“不会，”黑团举着黑线，“我不会插手任何剧情的发展，顶多让你被文字束缚的记忆解放出来，剩下的黑暗面能否被改变，得看你的双手能做到何种地步。”
它只需要那些情绪。
白雪沉吟片刻，“最后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我能学习魔法吗？像我后母那样。”
黑团毫不客气地大笑，“恕我直言，亲爱的，这不是你该走的路子，你没这个天赋。”
好吧，解放记忆也不错了，白雪耸了耸肩，走上前去，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它的细线，轻轻晃动：“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达成共识，黑团便迫不及待地化作一束缥缈的黑线，从白雪的额心，窜进了她的脑海中。
两百二十六次都无法消散的雾蒙感顷刻消失，她看见了文字尘封的记忆，感受到重新流动的时间。
自由的滋味萦绕在心头，还未细细品味，黑团又说道：“接下来我会陷入沉睡，只有黑暗面彻底解决，我才会出现，吃掉你那些灰色情绪。”
“有我在，你不会轻易死亡。”
一夜折腾过来，天亮了，朝阳自遥远的王城外升起，背后传来敲门声。
“公主殿下，我是尼雅，请问现在能进来为您打扫房间了吗？”
白雪没有即刻回答，她享受着历经两百二十六次重复之后，才换来的片刻宁静。
尼雅久等在门外，心忧许久，冒着不敬推开了门。
同时，露台上的白雪回过了头，她们对视着，一阵清爽的风吹了过来，两侧的窗帘被掀起，与公主的裙摆同频摇晃。
她的公主殿下扬起抹不符年龄，像是久病终愈的轻松笑容，对她温柔问好：“早上好，尼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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