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迁千高高抛起一颗花生，探头叼进嘴里，瞥见一旁红马背上的洪凌波看着自己，便也丢给她两颗：“自己剥。师伯，您吃不吃—您牙口还能嚼的吧？”
被调侃的丘处机乜了他一眼，这次连哼都不哼，骑着马往前多走几步，懒得与自己这个师侄说话。他也便自讨没趣，看到洪凌波拿着花生还在看着自己，挑了挑眉：“怎么啦？”
洪凌波沉默着，他也无所谓，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继续剥花生。他正要把新剥好的果仁丢嘴里，便听这少女道：“你不喜欢女人。”
纪迁千：“……”
纪迁千差点把自己给噎死。他咳了几声抬头看了看前边的丘处机，小声道：“小声点，我师伯最恨听到这个……你怎么看出来的？”
洪凌波犹豫一下，道：“鲜少有男人会不看我。”
纪迁千惊讶地眨眨眼：“我眼睛很好，有看你呀。”
洪凌波闻言急道：“我不是指这个看，我是说……你不觉得我好看吗？”
这个问题问得奇怪。纪迁千道：“好看啊。你长得很漂亮。”
洪凌波抓着缰绳的手又紧了几分，道：“那便是了。你若喜欢女人，遇到我这样的，怎么样都会多看几眼罢。全真七子一心向道，你却不像是一心向道的，那便是你不喜欢女人了。”
她说完紧紧盯着纪迁千，本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被揭穿的囧状，却见他眉头一皱想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
“你今年十五还是十六？”纪迁千问她，也不等她回答，一手指了指自己，“我今年三十四啦。我这年纪要是喜欢女子，也许女儿也与你差不多大。我若是看上你那我就是老牛吃嫩草，不要脸——呃……”
他说着就突然想起来叶开的师父李寻欢，人至中年与少女孙小红成了一对，忍不住皱了皱眉，然后接着道：“你要是哪天真的喜欢哪个年纪比自己大的，倒也是你的自由，但最好还是保持清醒不要陷进去，以及要保护好自己——哦，我忘啦，你跟李莫愁都是受不得欺辱要当场报仇的。”
洪凌波不解，道：“这与男人岁数有何关系？男人们不都是见色便眼开，哪管女子年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喜欢美却不代表自己要放任情感。”纪迁千见她差点要把马骑到路边的沟里，赶紧伸手给她拉回来，“你无法控制自己的喜好，并不说明你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他想起从前看《神雕侠侣》甄志丙之事，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我问你一个你师父的问题可以吗？”
洪凌波眸光微闪：“请。”
“你觉得你师父当年为何会被陆展元抛弃？”
“因为陆展元是个负心汉，何沅君又是个贱人，勾引他。”
洪凌波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纪迁千拉着她手里的缰绳加快了几步挪近丘处机，边看路边道：“何沅君成婚前哪知道你师父的存在。陆展元见一个爱一个，是他品行不行。”
丘处机闻言在前头清了清嗓子，纪迁千毫无顾忌地翻了翻白眼：“您老不必提醒我，这话我当年这么说的，现在在孩子面前也这么说，绝对不改。嘉兴陆家庄是名门，但名门世家出来的人又不是个个高洁。我不改，我不改不改，不改不改。”
听他故意改了马钰那首《满庭芳》①的词儿来应对自己，丘处机只觉得自己的青筋直跳，打算为了不气死自己而封耳不听。
洪凌波默了默，道：“所以……”
“你师父从前也是个本性善良的人，可自陆展元抛弃她后，她不仅性情大变，还变得颇为在意自己的容貌。她带得你也有这样的想法，总想着容貌最好便能叫男人被自己抓得紧紧的——这是脱裤子放屁。”
纪迁千说着，又叹了口气：“其实这些话不应该我来说的，但你的确没有一个合适的女长辈教你这些。你的容貌好极啦，很漂亮，但它不是用来讨男人欢心的东西。你是朵花儿嘛，花儿自己开得美丽便好啦。”
洪凌波怔怔地看着他，他有些羞報，轻咳两声：“我年纪大了，总是说着说着忍不住教训人，话题扯着扯着开始讲道理，你别见怪。对了，咱们一开始在聊啥来着？”
一大一小面面相觑。洪凌波慢慢地从刚才的对话里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所以你真的不喜欢女人？你喜欢男人？”
这次是真情实意的惊讶与好奇。
纪迁千：“……”
丘处机冷冷地哼了声。
长春子毕竟岁数不小，再怎么有精力也不比当年。故而他们走走停停，小半个月后才到了终南山。
洪凌波虽与李莫愁相处很久，行事有些偏激，但本性不坏，这十几日的同行里倒是与纪迁千愈发熟稔，叫他一声“纪师伯”。纪迁千也觉得她伶俐，想着清净散人门下坤道不少，既然暂且不知道怎么安排她，倒不如回头跟丘处机商量让她去那儿与众道修行。
但眼下他更急着去见尹志平。纪迁千左眼戴着单片叆叇，在山坡歇了马就往重阳宫快步走，把师伯和洪凌波留在身后。他随手抓了个广场上眼熟的小弟子道：“孩儿，你尹师伯呢。”
那小弟子认出他，忙行礼，然后莫名支支吾吾了起来：“……尹师伯他……”
“敏则？你回来了！”
崔志方唤着他，匆匆赶来，脸色不好。纪迁千愣住，心忽然突地一跳，问：“崔师兄，发生了甚么事儿？”
他才发现眼下重阳宫内各人行色匆匆，议论纷纷，还有人暗暗地瞧着自己。
回答他的却是别人。丘处机门下的李志常走来，面色沉重地停在他面前，道：“纪师弟，你可知道杨过的家传功法内力深厚？”
“哈？不可能。穆姐功夫不深，教不得过儿内力深厚……”纪迁千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又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突变，“你等等。李师兄，过儿怎么啦？”
李志常皱紧双眉，还没说什么，纪迁千就见崔志方白着脸道：“师弟，今儿望日啊。杨过抽中和赵志敬那叫鹿清笃的弟子对招，那姓鹿的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和他师父一样的脾性——杨过哪儿打得过他，他对那孩子下手不容情，把杨过逼得，逼得……”
“逼得用内力把他打飞了出去，现在还昏迷不醒。”
李志常见崔志方急得说不出完整的话，便接了过去。“杨过跑了，跑到后山古墓里了。现在志丙带人守在那儿等他出来——”
“掌教师伯知晓此事吗？”纪迁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
李志常摇摇头：“掌教师伯前不久去了小舍轻修，在十余里外。现在教中诸务都交给了郝师叔和尹师兄。郝师叔在维持秩序，尹师兄……”
他犹豫了下，才说道：“尹师兄……在大殿内跪着，谁也不敢去叫他起。”
-
尹志平跪在王重阳的画像前，阖着双眼，无声诵经。熟悉的脚步声在殿内响起时他下意识睁开眼，然后他就看到纪迁千走到自己身前跪下，与自己平视。他挂着的叆叇被他别在耳边，这是他与尹志平独处时的习惯，他不想透过镜片看他。
“我忘了这事儿，”纪迁千盯着他这几月里因劳累消瘦的脸，道，“我忘了，书里头写那孩子上山前认了西毒欧阳锋作义父。欧阳锋传他□□功，他内力自然要比常人深厚些。是我的错。”
尹志平看着他，摇摇头。“功夫没有对错之分。我明知赵志敬是个心胸狭隘之徒，他待杨过本就不公，我却还是允了他门下弟子与杨过对决。是我之过。”
纪迁千有些烦躁，膝行靠近他几步，伸手抓住他双肩：“姓赵的自己性情卑劣，你作甚要把这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好，你要跪，那我也跪，咱试试看能不能把祖师从坟里头跪出来给咱们论个对错。”
尹志平要摁下他的手，他却不依，只用那双杏眼紧紧盯着尹志平。
“太和，不管怎么样，现在都不是自责的时候。”
纪迁千反握住他的双手，加重语气。
“你现在在这儿反省，赵志敬就占了理。丘师伯是同我一块儿回来的，咱们处理好这件事，一块儿找他认罚去。你要再犟下去，过儿就真要叫人欺负去。”
他太了解尹志平了。少年时的尹志平十分自负，就是遇上黄药师也绝不肯退，被打掉了牙也要啐着血沫骂一句妖魔邪道；后来全真教的担子慢慢压在他身上，把少年的性情磨平许多，却独独磨不平他坚守自身道义的脾性。
这份脾性能救人也能害人。救的是他人，害的是自己。
纪迁千握紧他的手又贴近几分，道：“你太累了。全真七子门下各般事宜你不可能什么都能顾及。赵志敬与我同出一门，我比你更熟悉他。走，去后山，给过儿撑腰去。”
尹志平沉默了很久，久到纪迁千有些心急时，他忽然长长吁了口气。
“你回来了。”他微微弓着背，轻声道。
纪迁千微微一颤，继而用力地抱住他。
“是，我回来了。你瘦啦。”
纪迁千也轻声回应。
李志常忽然冲入殿中，大喊：“师兄！纪师弟！欸——”
他看到二人抱在一起，尴尬地停了下，又立即反应过来急切道：
“郝师叔带着弟子去后山了！怕是不能善了啊！”
注①：马钰《满庭芳·昔年名利》
昔年名利，役碎顽心。气财酒色深沈。方寸之间，荆棘仿佛成林。因遇风仙省悟，觉从前、罪业弥深。便改正，便改正改正。改正改正。
游历天心地肺，结云朋霞友，月伴风邻。自在逍遥快乐，绝尽搜寻。假使贫人退道，得荣华、富贵人钦。我不肯，我不肯不肯，不肯不肯。
尹哥主要是累得脑子转不过来了。掌教主事时好歹七子门下都各自有管理，而且也没有什么蒙古人打上来，结果，豁，家里被蒙古人打了，豁，长辈们都去打李莫愁了。事情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尹哥一忙起来脑子就卡壳认死理。
由此可见双休真的很重要，不放双休的工作是不合礼的，调休是不正确的，工作做多了人就傻了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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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飞雪连绵惊腊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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