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晴。
知州大人一身深蓝布衣,蹲在屋顶上,手中拿着崭新的瓦片,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沦落到这等境地。
再看隔壁屋顶,少女换了一身青色扎腿短打,绑着两根油亮麻花辫子,与一身杏色短打高束马尾的青年并肩。
两人神色专注地将腐朽的木头拆下,换上新木。
明明没有说话,却莫名有一种借着远山高树,可自成一幅画卷的模样。
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泥土碎屑。
嘶——
他到底为何上了这艘贼船。
午时,知州大人哆嗦着腿脚,小心翼翼扶着梯子往下走。
隔壁两人一个展手,飞掠到院中。
“……”
他木着脸,慢慢爬下去,出门,汇合。
两间屋子的老主人小跑出来,有些局促地抓着腰间襜衣①喊他们:“大人、公子、帮主,辛苦你们了,进屋用饭罢。”
知州大人抬起屁股,想要起身。
累死累活,想要吃口热腾腾的食物暖暖肚子。
叶青隐抬脚冲他小腿肚子踹了一下,让他一屁股坐回树根上,硌得两瓣肉都麻了。
少女悄摸瞥了他一眼,扬起明媚灿烂的笑容,举了举手中的干饼:“我们带了干粮,劳烦帮忙倒两、三碗温水就成。”
差点儿就把知州略过了。
“这、这……”两个屋主对视一眼,将无助的眼神投向知州,生怕自己怠慢了。
对方敲响门扇,说要来替他们修缮屋子,防止被冬雪压塌,造成不必要伤亡时,他们已然惶恐,生怕这是什么新的骗局。
哪怕听到对方说不要钱,只要他们帮忙做工几日抵押,他们也没能放下心来。
如今——
更是惊惧。
“我们扶民帮以助民为宗旨,虽不养闲人,但也不害百姓,你们放心好了。说了做工几日就是几日,不会骗你们的。”叶青隐抬手,扣在知州肩膀上,转脸露出个更加灿烂的笑容,“大人说,对也不对?”
知州本就汗湿的后背,冷汗与热汗一起流淌:“呵呵呵,叶帮主说得很对。我们不拿民脂民膏,你们自己吃就好,我们有饼。”
好说歹说,总算把人劝了回去。
穆念慈与茶花在隔壁村子帮忙修缮屋子,午时不适合做工,他们便带着干粮过来找人,一起歇息。
花满楼则是换了一身富贵些的衣裳,独自一人在明州长街上慢慢走,每一家粮食、木炭店铺都要进去问问,如今还剩下粮食与木炭多少。
第一日,他只问粮食与木炭的价格和数量,商家问他要多少,他只说越多越好,但绝口不提要来做什么,只记下他们所言,回杨家后写下。
第二日,聘请了十余人,让他们帮忙去明州其他县问问粮价与炭价,粮价最好可以直接询问种田的农人。
尔后,他放出自己花家七公子的身份,便不再过问这件事情,只加入到修缮屋子的行列中,与孤身的知州大人做个伴。
他是不管了,得知他身份的那些商人,可就像是跳落滚烫油锅的水滴,噼里啪啦炸得欢。
不少人都撑着额角,苦思冥想,花七公子此举到底是为什么,是花家做地产、暗器、笔墨纸砚等生意不过瘾,想要介入米面粮油木炭的生意中,还是有别的什么深意。
甚至,还有不少大商人派出护卫盯着花满楼的一举一动。
听到对方在给贫民修缮屋顶,还整日出入厨房,做好吃好喝的给一个小姑娘,大商人眉头一拧,继而又舒展开。
他懂了。
花七公子知道佳人心系贫民,打算收购大批粮食、木炭赠予佳人,让佳人拿去做善事。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有点儿英雄情结,见不得民生困苦很正常。
让手下弟兄帮忙盯着各家大商人的苏梦枕,看到记录下来的墨字,眉头就是一跳。
刚洗漱完过来找人的叶青隐,嘴里咬着干果,弯腰凑到苏梦枕手边一起看,看得乐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七哥要是能做出这种事情,也不至于快三十了还没找到嫂子。”
这个人脑子里面塞的莫不是肥肠,满脑子只有风花雪月,居然连半点阴谋论都没想过。
不似前面几张所写,全是担心其中有诈,说要观望的。
天边月色茫茫,铺就满园清凉水。
少女身上带着沐浴过后的潮湿热气,还有若隐若现的果木清香。
沾了水的发丝,从她肩膀上滑落,垂到苏梦枕手臂上,将他从大裘中伸出来的一截杏色单衣袖子打湿。
湿漉漉的发丝好似已透过单薄布料,将他半条手臂缠起来。
有点儿痒。
他抬眸,望着叶青隐落在月色中的半边细腻脸庞。
“小隐。”苏梦枕捏紧了手中的纸张,“我有话想对你说,其实我——”
后半句话还没出口,转脸看他的少女,余光里瞥见了院外一片淡黄衣袍,直起身高举手臂,朗声欢喜喊道:“七哥!”
刚转身,不想叨扰的花满楼:“……”
未来妹夫,不是小舅子不想相帮,实在是妹妹不开窍。
他轻咳一声,收起自己过分灿烂的笑意,挂上浅浅的微笑,转身,抬脚踏进去:“小隐,苏楼主。”
不是第一次被打断的苏楼主,礼貌微笑:“花公子。”
温润君子主动提出来意。
“听闻苏楼主派人搜罗了明州大商的情报,花某前来问问情况,好知道什么时候放出别的消息。”
叶青隐朝苏梦枕伸出手,拿走了那位大开脑洞商人的情报,递给花满楼看。
当然,花满楼是个瞎子,他的“看”是用手指感受墨水细微的起伏,从而判断所写的内容。
少女有个想法——
“我觉得可以让这潭水更浑浊一点儿,不如我们放出消息,说七哥对我一见如故,用尽手段博取我的欢心,但我却不开窍,一心扑在苏大哥身上。”
说着,她的手还拍在苏梦枕肩膀上,满脸得意。
“你们看这样如何?”
越是如此,这位脑回路清奇的大商人越是深信不疑,其他人便越是怀疑,觉得其中蹊跷,慎重观望。
届时,再放出一个足够诱人的大饵,他们便会权衡轻重,从她这里着手来查。
只有他们主动来查,才有机会把人套进陷阱里。
苏大哥没有吱声,花七哥在忍住笑意。
叶青隐左右得不到回答,直接拍板:“那就这么办!从明日开始,我就是对苏大哥情深不渝的叶青隐了。”
苏梦枕半忧半喜半是头疼,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昱日。
叶青隐在饭桌上宣布了这件事情,让其他人配合一二,千万不要露馅了。
其他人眼神在三人之间兜转,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安静吃自己的饭。
罢了。
他们喜欢就好。
情^趣嘛,他们还是懂的。
秋日渐渐远去,冬日的脚步悄悄靠近。
叶青隐从最后一户人家的屋顶翻身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还好,赶在第一场雪之前,将鄞县有祸患的屋子都修整好了。”她满脸雀跃,转头对腿脚哆嗦,被温润君子搀着的知州说道,“我回去将这次检修屋子的章程顺一顺,写了交给大人,希望下一年,大人可以将此法完善一二,用到整个明州。”
知州一手扶着树,只剩点头的力气。
他一定普及整个明州,这种上房揭瓦修瓦的事情,其他县令不做一次,他都觉得对不住自己。
事情结束,他们收拾工具,准备回杨家,好好处理一下米粮的事儿。
“等一下。”
苏梦枕拉住少女的袖口,将手帕递过去。
叶青隐不明所以,抬眸看他。
“脸上有灰。”苏梦枕指了指左脸,将帕子往前递了递,“擦擦。”
哦。
灰而已啊。
少女没太在意,手还忙活着,便将自己的脸凑过去。
“劳烦苏大哥帮忙擦擦。”
①襜衣:襜(chān),古代的短围裙。长的那种就是正经穿出门的单衣了,叫襜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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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情^趣嘛,他们还是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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