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天际线映下最后一丝血红。
夜晚即将来临。
黑暗将官道浸染得一片沉郁,断裂的车辕和散落的木匣躺在泥里,折射出最后一点微弱的天光。
金戈声渐止,短暂的寂静过后,匪徒嚣张的狂笑声惊起一片林间寒鸦。
“兄弟们,把银钱粮草都打包,快点!……嚯!瞧瞧——”
“啧啧,不愧是皇帝的女人,这细皮嫩肉的,就是跟乡下婆娘不一样。”
“是啊是啊,够咱们快活好一段日子了,哈,小美人,过来让老子好好瞧瞧……”
蓬头垢面的匪首涎笑着,粗糙染血的手扯开轿帘一角,露出里面蜷缩成一团的秀女。
灼华死死攥着袖中的一枚发簪。
掌心微微汗湿,她倒不是害怕,更多的是恶心。这又脏又臭的土匪,她连一秒都不能忍。
她虽有些天真不谙世事,但也清楚的知道落到这样的山贼手里,还不如痛快死了的好。
没想到,自己还没到皇宫,就先碰上了这样的磨难,她下意识用力,手中坚硬的簪子,随即将掌心印出一道红痕。
今日就算死,也要叫人为她陪葬!
眼看那脏手就要碰到她的衣襟,远处突然传来细微的破空声,一抹寒芒从她眼前划过,匪首随即握住只剩下半截小臂的断手,惨叫着跪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灼华怔住。
莫非是哪位过路神仙好心出手相助?
众匪更是骇然倒退,惊疑不定地望向身后,举刀环伺,却一时不敢上前。
清越冷斥破空而来,“何方宵小,敢在武当山下放肆!”
声未落,一道青影如惊鸿掠至,剑光泼洒似银河坠地,只听叮当乱响,惨呼连连,十多个悍匪不过呼吸间就被挑飞了兵刃,倒在地没了声息。
来人收剑而立,身姿挺拔如孤松临风,一袭青衫不染尘,眉目清朗。
他目光扫过狼藉一片的现场,在匪首和歪倒的马车上一顿,最后落在轿中手执发簪、惊魂不定的灼华身上。
少女云鬓半偏,衣衫微乱,容色苍白却难掩绝丽。
只怕是那月亮上的广寒仙子下凡,大抵也莫过于此。
如此荒山野岭之地,突然冒出个如此美丽的女子,再瞧她一脸镇静地立在满地血红狼藉中,实在是有些绮丽又荒诞。
......该不会是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男人心下惊疑,步伐却不停,待察觉到对面女人粗浅的呼吸时,这才确认——这分明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闺阁女子罢了。
顶多过分漂亮了些。
他缓步上前,“姑娘可还安好?”
“还、还好。”灼华一抬头便正好对上那双清润眼眸。
只见这位救命恩人沐浴在月辉下,肩背挺直,如一节坚韧地青竹。
来人正是武当七侠之首宋远桥之子,大部分江湖人见了都得恭敬叫一声‘宋少侠’的——宋青书是也。
说来也巧。
他今日本是领了任务,下山去襄阳城采购物资,中途遇到好友陈友谅请他喝酒,这才耽搁到了天黑。哪成想,正巧遇到了在官道上劫道的这帮匪徒。
见灼华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以为她这是惊吓过度,宋青书心下有些后悔。都怪他考虑不周,莫说是像眼前女子这般娇养的闺中小姐,就是许多出身武林世家的江湖侠女,也未必能接受这样血腥的场面。
当面砍人手臂什么的,实在不该。
宋青书心有愧疚,态度也愈发温和,“姑娘受惊了,在下武当宋青书,匪人已被制服,可有哪里受伤?”
他言行得体,目光清正,面露欣赏却不带丝毫亵渎。
回过神来的灼华盈盈一拜,摇摇头道:“我并未受伤,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
望着眼前这俊朗出尘的青年侠士,她忍不住眼睛一亮。
哇!这人生得真好看!
她在心中惊叹,没想到凡人中也有如此风姿出色之人,就算比起天界那素有‘美男子’之称的东华帝君也不差什么,甚至因为多了些烟火气息,反而越发让人生出亲近之心。
宋青书亦颔首回礼,正要开口,就见不远处的死人堆里突然爬出来一人,那人披鳞带甲,头盔不知被打飞到哪里去了,发髻散乱,但也能勉强看出那剃了大半的三搭头。
显然是蒙古人打扮。
宋青书暗自警戒,见那人右腹部一记红痕还在往外渗血,显然是中了刀,看起来十分凶险,但确实人还活着。
灼华同样大吃一惊,她本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没想到那些个侍卫竟是没死绝!
她虽疑惑,却也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人的长相,正是那姓札答阑的侍卫统领。
这人刚才绝对是在装死吧。
——是想要逃跑,还是打算伺机偷袭贼人?
灼华懒得深思,然后就见那侍卫首领捡起地上的一柄断刀收回腰间,冲宋青书遥遥一拱手。
“多谢这位侠士相助,现在匪患已除,我们也该继续上路了。”
说完,他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渍,冲灼华喊了一声:
“白秀女过来!”
灼华:“......”
额,能不能不要……她后悔了。
如果是之前也就算了,现在突然遇到了救自己于危难之时的青年侠客,长得还这么好看,她忽然有了人生的新方向——
会不会...这才是她的红尘炼心之人?
相比起六十多岁的干瘪老头,自然是武艺高强的青年侠士更有诱惑力。龙气什么的……不要也罢!
没错,灼华豁然开朗。
她不要进宫了!
但凡再多犹豫一秒,都是对美色的不尊重。
于是。
灼华秀眉微皱,脸上闪过一丝挣扎,这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拽住身前男人的衣袖,扬起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楚楚可怜地道:
“小女子不愿进宫,更不想做什么妃子,这位...宋公子,还请你帮帮我!”
自古君子爱美人,灼华更是对自己的容貌相当自信,开口的时候,就没想过会被拒绝。
“......”宋青书第一次见到有人求助时这般坦然。
他向来深韵明哲保身之道,方才出手剿灭山匪还能说是当仁不让,现在让他为了一个初识的陌生女子与朝廷官兵作对,实在是……他正欲开口拒绝,但低头一看,那女子在皎白的月光下黛眉微蹙,暗自垂泪的悲戚模样,又忍不住软下心来。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宋青书阖眼又再度睁开,在心中将自己骂了又骂,这才长叹一口气,道:
“姑娘可是真的想好了?”
此话一出,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摇摇欲坠的原则,美人惊喜地抬头,他正巧对上那双如秋水般清澈的双眸,朦胧水雾像是被风吹皱的湖面,隐约显露出一个属于他的小小剪影。
宋青书骤然心跳加速。
若是之前有人说,有一天他宋青书会为了一个初识之人,截杀官府侍卫、带走皇帝的女人……那他大概率会以为对方疯了。
灼华希冀地抬头望了宋青书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去,默不吭声的抹泪。
她并不清楚武当具体是个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男人的武功究竟如何,但只看他方才对敌的轻松自如,十来个山匪也不过几息间就没了气息,想必换成一个胆小装死的侍卫首领也是易如反掌。
于是,她拽着对方衣袖的手就更加用力了。
灼华:靠你了。
上!
宋青书:“......”这是摆明赖上他了。
罢了罢了,他干脆上前一步将灼华挡在身后,意思不言而喻。
札答阑见此情景还有什么不懂?
哼!见了女人就昏了头的愣头青……他面色一沉,若是眼刀能杀人,只怕宋青书和灼华两人此时已经千疮百孔了。
“好个白秀女,你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身在均县的白家老小考虑考虑吧。”说完,他将凶恶的眼神移向挡在灼华身前的宋青书,“还有这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二愣子,不过学了几年拳脚,就敢替人出头,哼!敢和朝廷作对…”
‘铮’地一声,札答阑悍然拔出腰间的兵器,虽是柄断刀,但却气势如虹。
显然,这是不打算善了了。
对战一触即发。
不仅涉及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更是牵连到了远在均县的白家三人,要说不紧张自然是假的,灼华双手交握抵在胸前,呼吸几乎凝滞。
“拿命来!”札答阑暴喝一声,眼看就要冲锋。
然而,下一秒就在一个丝滑的假动作后果断转身,没有半点迟疑地朝着反方向飞速逃窜而去。
灼华:?
哎、哎?!!——
瞧见这滑稽的一幕,宋青书虽说有些意外,倒也还算镇定,毕竟他早在之前就看出这人武功平平,再想起那人之前宁愿躲在死人堆里的避战行为......只能说始终如一。
回过神来的灼华很快变成了担忧——
札答阑是死是活她不在乎,但这人显然不是心性豁达之人,待他转危为安之后,第一件事必然就是报复,白家两父子又都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对上这种阴险小人,那是半点胜算也无。
“快、快拦下他!”灼华急的跳脚,“不能放走他!”
“姑娘安心。”宋青书柔声安抚道。
他虽不是什么噬杀之人,但也绝不是心软到给自己留后患的傻子,从决意出手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留手。
他足尖一挑,地上不知道谁落下的一柄短匕首就到了他手中,内力瞬息吞吐,如涓流灌入铁器,那原本平凡无奇的刀身仿佛被拭去尘埃,嗡鸣轻颤。
望着远处那飞速逃窜的背影,他毫不迟疑地挥袖振腕,一道银亮闪电便以惊人速度直逼札答阑后心。
而另一边,札答阑还在沾沾自喜。
“那小子还真有几分棘手,幸亏老子反应快,要不然今天说不定就栽了......还有那白家贱人,待我回了襄阳城,有他们好果子吃!”
没有听见追击的脚步声,札答阑正得意,就听见“嗖”的一声利器破空之音逼近,来不及回头,胸前忽然一热。
他低头一瞧,一抹银亮的刃尖从胸口穿出,暗红色的液体正逐渐晕开,因速度过快,他竟是没觉得痛。
完了!
想他聪明一世,哪怕武艺并不精湛,却也靠着机敏的心思一路苟活,甚至做到了皇家侍卫的小队长之位,哪成想今日居然就这么栽了。
力气随着血液的渗出逐渐消磨殆尽,脚步越发虚浮,他强撑着向前迈步,然而行不过数丈......
嘭!——
庞大的身躯终于轰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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