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札答阑倒地不起,灼华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还没等她彻底放松下来,冰凉的夜风便夹杂着厚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铁锈般腥咸的臭味,再加上满地的断臂残肢,之前一直被她刻意忽略的部分不由分说地侵入脑海,失去了生命的人型残骸越发显得面目狰狞。
宛如酆都鬼蜮现世。
灼华惊得下意识后退,然后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趔趄,好容易稳住身体,她刚想要低头查看就被人制止。
一只手臂在她背后虚揽,动作并不强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别看!”宋青书没有过多解释。
突然这是怎么了?
她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
刚才她不小心踩到的那个‘圆柱体’......该不会是谁的手臂吧?
灼华:!!!
猜中真相的她瞬间浑身寒毛竖起,尖叫无声地卡在喉间,顺手攀上了身边人的手臂。
瑶池仙境向来和平少有争端,就算是偶有争斗,也大都不过是擦破个油皮,就算有谁不幸被法术重伤,也不至于完全失了风度。
......像眼前这样地狱般的残酷景象,她还真是闻所未闻。
武当派以纯阳内功为主,鲜有女弟子,宋青书自然没什么和女子相处的经验,但他毕竟心思细腻,一眼看穿灼华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在地……
一时间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他也没有收回手,而是搀着她小心避开脚下的障碍物,往干净的外围走去。
两人离得极近。
美人当面,鼻尖更是隐有淡雅的花香袭来。
宋青书向来恪守君子本分,虽不好意思细看,但灼华发间的一枚绒花却坚持不懈地闯进他的视线,细嫩的瑰色花瓣在走动间微微震颤,宛如一只蝴蝶轻盈地落在心间。
他有些狼狈地避开头去,却依旧挡不住胸口间酥酥麻麻的痒。
灼华也难得有些局促。
身边那人干净清爽的皂荚香气,和着男子特有的滚烫气息在黑暗中肆无忌惮的张扬开来,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攻击性,依旧使得她脸颊染上了一层薄红。
......还是她第一次这般靠近除了父兄之外的男子。
莫非,这就是有缘之人的独特之处吗?
狭小的胸腔像是藏了一只小鼓,里头乒铃乓啷地鼓声雷动,粉白面颊上的那一抹薄红更是久久不散。
桃花小仙对男女情事却大多只知其表面,实操经验却是为零,但好在她记得曾经看过的书中,男子送给心上人的心中,曾有过一句‘并蒂日同行,连宵月共披’。
灼华理解地简单又粗暴——喜欢的人必然是要时刻黏在一起的。
于是,灼华果断出击。
“呜..呜……我怕!”
她闭着眼小小呜咽一声,颤抖着身子,顺势把自己塞进宋青书怀里。
灼华:贴贴!
“......”宋青书顿时瞳孔地震。
这、这他又该如何是好?
有时候演员的演技好坏完全取决于观众的反应,至少此刻,温香软玉在怀的宋少侠就绝对没有看穿她拙劣的表演,反而越发上头。
“呼……白姑娘请放心,宋某定会把你安全送回家。”
“……多谢公子。”其实并不是很想回家的灼华。
察觉到男人不断起伏的胸膛,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人怎么突然心跳这么快?该不会是刚才受伤了吧?
她不顾男人突然僵硬的动作,试探着伸手拂过对方毫发无伤的胸口……然后就被紧紧扣住了手腕。
“姑娘,这是做什么?”
“我只是担心你受伤……”
想要收回手却没有成功,灼华无辜的眨眨眼,干脆继续装出一副弱柳扶风的娇态。半响后,头顶才传来男人略带沙哑的嗓音:
“……姑娘不必担心,我不曾受伤。”
接下来,直到被宋青书扶着上了一匹枣红大马,她依旧还在思考,要怎样才能继续赖在他身边。
难得有个长相英俊、武力值还高的男人,不乘机在外游玩一番,叫她如何甘心?
要不......直接把他拐回均县老家?
灼华十分心动。
完全不知道自己差点被敲闷棍的宋青书,正动作迅速地打扫了战场,细心抹掉痕迹,最后这才走向中央那架孤零零的车架。
随着车厢布帘被掀开,他的目光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那只包裹,浅灰色的缎面上绣着‘小猫扑蝶’,彩蝶粉嫩,姜黄色小猫也十分憨态可掬。
他忍不住弯起嘴角。
——果然和主人一样可爱。
*
青石板铺成的古老官道上。
一块褪色的界碑被甩在脑后,石缝间野蒿被晚风压得伏地,脚下的石板路也逐渐变得湿寒。
风声不时从耳边刮过,奔跑中的枣红马突然打了声短促的的响鼻,焯华被吓了一跳,试探着摸了摸马脖子上厚实的鬃毛,竟是出乎意料的柔软顺滑。
初春的夜晚湿寒入骨。
灼华却不觉得冷,她一身厚实的棉衣外还罩着斗篷,即使这样,依旧无法阻挡从身后传来的热量将她整个人笼罩。
温暖干燥,以及十足的安全感。
灼华很快抱着自己的小包裹昏昏欲睡起来。
作为无品无阶的秀女,灼华能够携带入宫的行李要求严格,随行侍女更是想都不要想。
于是,她怀里这小小的包袱里就只有简单两套换洗衣物,一些精巧有余却价值不高的饰品和日常洗漱用具。
至于最值钱的东西则被她贴身存放。
那是一张五百两面值的银票,就藏在棉衣内衬,白母亲手为她缝制的一个暗兜里。
薄薄的一张张,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现在却成了灼华唯一拥有的宝贵财富。
于是,直到眼皮彻底合上之前,她还在迷迷糊糊地算账——
既决定不再入宫,这点钱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她安稳过完下半辈子。
唔……不够的话,就让他出去挣钱好了。
*
宋青书自小便开始习武,别看他一袭轻薄长衫,一副文弱书生模样,实则衣服下全是紧实精壮的肌肉,再加上一身浑厚内力,即使这样的天气也丝毫不觉得冷。
他一开始还有些担心灼华会害怕骑马,哪成想出发不过一刻钟,她就彻底放松了下来,甚至还靠着他打起了瞌睡。
他一时不知是该感谢她对自己的信任,还是替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担忧未来……
这也太没戒心了吧。
第无数次将睡得迷迷糊糊的灼华扶正,看着依旧毫无所觉在自己怀里不断‘小鸡啄米’的灼华,宋青书只觉得无奈又好笑。
想他年纪轻轻,刚刚二十出头的大好青年,居然这么快就尝到了养女儿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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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
地处汉水中游,南船北马,连接中原与江南、关中与荆湖,是南北交通的大动脉,因此也是商贾云集、货物集散中心。
这座城市本身更是充满了传奇色彩和江湖故事。
曾经常年的兵荒马乱几乎将整座襄阳城摧残殆尽,好在如今战事结束,百姓似乎也渐渐忘却往日的悲痛,只有几处斑驳焦黑的城墙角,还能勉强窥见几分曾经的苦难。
青石板路面被车轮和脚步磨得光滑,街道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店铺,招牌幌子林立,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汉水活鱼现炸现卖!金黄酥脆的鱼丸子,汤鲜味美的鱼片面咯。”
“桂花稠酒~解乏消暑的绿豆汤~走过路过的爷们儿,歇歇脚,尝一碗再走嘞——”
“南阳来的好麻绳!蓼叶渡的芦席草鞋!耐磨耐用哩!”
“荆山好桐油......”
这里是最繁华的商业主干道之一,商铺林立,客商云集,毗邻汉水码头的十字街口更是黄金地段。
真武镖局就开设在这里。
毗邻汉水码头,南大街与码头巷的交汇处,终日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
临街铺面是一座两层高的青砖瓦楼,进门就是开阔的接待厅堂,门口悬挂着黑底金字的匾额,两侧旗杆上分别挂着绣有“真武”和“镖”字的青色镖旗。
一层是开阔的接待厅堂,供客商洽谈业务,柜台后坐着面色沉稳的账房先生,二楼则是镖头和处理文书事务的地方。
穿过厅堂后门,是一个巨大的练武场,地面被夯实,摆放着石锁、兵器架、木人桩等物,是镖师们平日练功和集结的地方。
这偌大的真武镖局生意红火,同时也是武当派的产业。
一个门派不仅专注于修行练武,同时也需要庞大的经济来源来维持运转,修建宫观、购置田产、供养弟子等等,处处皆要钱。
正好并非所有弟子都能成为一代宗师,刚好被派去经营镖局,也算是一桩是因人制宜、人尽其才的完美安排。
镖师走南闯北,护送货物,同时也免不了与那些三教九流之徒打交道,日积月累下来,也就成了武当在襄阳城的耳目与情报集散点。
王砚章,真武镖局总镖头,更是与武当七侠同辈的资深弟子。
他五十岁上下,中等身材,筋骨强健,皮肤是常年走镖形成的古铜色,脸上刻着风霜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沉稳,犹如一块被岁月和风雨打磨过的岩石。
发展到如今,需要他亲自出手的机会已经极少了,却依旧还是那身灰褐色劲装,外面套了一件半旧的皮坎肩。
此时,王砚章正在镖局后院东厢房的院门口来回踱步。
一向沉稳如他,此时脸上却是肉眼可见的热切。
挥手招来昨晚守夜的小厮,他再次确认道:
“你确定看见青书昨夜带了人回来?”
“哎唷,这哪敢骗您呀?那会子都快子时了,我亲眼看见宋少侠和人共乘一骑,到了咱镖局门口,还是小的帮忙牵的马。”这小厮就差赌咒发誓了,说完又有些面露犹豫,“额,不过......”
“啧,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
王镖头抬手势要给他一巴掌,催促道:“快说!”
“虽然天黑看不太真切,但小的敢肯定,那个和宋少侠同行之人的确是个年轻女子,全程就这么抱在怀里护着,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受了伤,中途也不见醒来......”
王砚章忍不住瞪眼:“当真?”
“嗨呀!千真万确!”
“......”
此时天已大亮,王镖头却越发焦急。
不过也不难理解,毕竟那是武当派弟子私下称为‘玉面孟尝’的宋青书,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掌门之子,如今突然身边多了一位举止亲近的女子,他要是毫不在意,那才是奇了怪了。
直到灶房里的早饭热了三次,他这才等到宋青书从偏房走了出来。
王砚章小声嘀咕道:“咦?怎么是偏房?”
两人竟是没有睡到一起?
他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嗐!
他还以为年底就能见到武当派第四代继承人出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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