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院门。
未行多远,就在通往正院的抄手游廊上,迎面撞上了衣衫略显凌乱、神色气急败坏的梁子翁。
这位号称“参仙老怪”、平日最重仪容的长须客,此刻却是白发微散,袍袖上甚至沾了些许尘土。
此时脸上又是心痛又是愤怒,见到完颜康,立刻快步上前,咬牙切齿地抱怨道:
“小王爷!府里不知从哪儿闯进来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其中一个混账小子,竟潜进我的药房,杀了老夫精心养育多年、以珍奇药材喂养的大蝮蛇!吸食了宝血......如今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他喘了口粗气,脸上怒意更盛,继续道:“还有一个黄毛丫头!看着年纪不大,也不知师承何人,武艺却甚是高超,身法诡异,出手更是狠辣刁钻!老夫与她过了几招,竟一时拿她不下了。如今……这两人都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影!”
完颜康闻言,心下大为诧异。
梁子翁的武功他是知道的,虽算不上一流顶尖,但也绝非庸手,加之用毒诡谲,等闲江湖人物绝难在他手下讨得好去。
……这闯入的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压下心中的惊疑,安抚道:“参仙且安心。既是闯到了我赵王府,伤了我府上客卿,便绝无轻易放过之理。我已命人封锁各处出口,严加搜查,便是掘地三尺,也定要将这胆大包天之徒揪出来,叫他无处可逃!”
*
尽管不知那两名胆大包天的贼人潜入王府究竟意欲何为,但完颜康的第一反应,便是至亲之人的安危。
他刚从灼华的漱玉轩出来,已在那里留下了足够的侍卫守护,应是安全无虞。
父亲完颜洪烈身为王爷,身边自有顶尖高手寸步不离地随身保护,无需他过分担忧。
思绪电转间,他身形一折,便朝着母亲包惜弱所居的院落飞身掠去。
母亲性子柔弱,不谙武功,再加上她向来不喜欢身边围着太多人,现在自然成了最危险的,也是完颜康此刻最放心不下的。
几个起落间,他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母亲院门前。
四下寂静一片,似乎丝毫未受到前院骚乱的波及。
没有放松警惕,他几步走到檐下,刚要抬手敲门禀明来意,却敏锐地捕捉到屋内隐约传来的、极力压抑的啜泣声,以及一个低沉的男人说话声。
这声音十分陌生……
如此深夜呆在王妃的房中,自然也绝非府中仆役或侍卫!
完颜康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强迫自己迅速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抬手,用尽可能平稳如常的语气对着门内说道:“母亲,王府里进了贼人,儿子担心您的安全,特来查看。”
屋内的人声瞬间消失了,连那细微的哭泣声也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
过了半晌,才听见里面传来母亲包惜弱那特有的、带着几分柔弱与颤抖的声音:“……我、我没事。康儿,你去忙你的吧。”
这反应更添疑窦!
完颜康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断定母亲是被贼人挟持,方才那男人声音定是歹徒无疑!
他强压着立刻破门而入的冲动,继续试探,语气放得更加温和,带着毫不作伪的关切:
“母亲,儿子就在门外,只说几句话就走……儿子这几日忙于事务,未曾来向母亲请安,不知母亲身体是否康健?可是……已经歇下了?”
“明天再说罢……”包惜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急促,“这时候我倦得很,要睡了。”
“是,母亲既已歇下,那儿子便不打扰了。您好好休息。”
完颜康口中应着,脚下却未移动分毫。他假意转身,发出轻微的脚步声,实则身形一矮,悄无声息地绕到了院落侧面的窗户下,屏住呼吸,如同潜伏在黑夜中的猎豹,凝神等待着。
果然!
不过瞬息之间,就听见窗内传来极轻微的“咔哒”声,一只骨节分明、略显粗糙的大手,从内里轻巧地顶开了窗棂的插销,似乎想要趁他离开后,从窗口遁走。
说时迟那时快!
完颜康眼中寒光一闪,出手如电!五指如铁钳般猛地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那只正要缩回的手腕!
“呃!”窗内之人显然没料到窗外还有人埋伏,条件反射地想要后缩挣脱。
完颜康岂会让他得逞?
他手上力道骤增,死死钳住对方手腕,同时足下发力,借着对方挣扎的后坐力,身形矫健地一翻,便轻盈却又迅猛地从窗口跃入了房中。
人尚在半空,他已借着朦胧的月光,看清了房内站着一名陌生男子,而母亲包惜弱则脸色惨白地站在一旁。
不及细想,完颜康顺势便是一掌,蕴含着凌厉劲风,毫不留情地拍向那陌生男子的胸口!
“噗——”
那人显然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掌,当即闷哼一声,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仰倒,“嘭”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来人!将此贼……”完颜康一击得手,正要高声呼唤侍卫进来捆人,话未说完,却见母亲包惜弱如同疯了一般,惊慌失措地扑了过来,张开双臂,用自己柔弱的身躯死死挡在了那倒地男子的身前,泪流满面,对着他拼命摇头哀求道:
“康儿!不要!不要伤他!”
“……母亲,这是为何?!”完颜康彻底愣在当场,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荒谬的一幕。母亲为何要护着一个深夜潜入她香闺、形迹可疑的陌生男人?
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他忽然觉得地上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竟有几分说不出的眼熟。
他心头疑云大起,不顾母亲的阻拦,大步上前,俯身仔细一瞧。
好家伙!
这满面风霜、嘴角带血、此刻正瞪视着他的男人……这不正是他那便宜岳父,他女人的父亲?
那个自从穆念慈被他掳走后,完颜康派人久久都未寻到、还以为他已经离开大兴府的‘穆易’吗?
“……你到底是何人?为何深夜藏匿在我母亲房中?”
完颜康的声音冰冷刺骨,眼神锐利如刀。
眼下的情景,显然已经不能用简单的“为了救女儿”就能解释得通了!
这其中必有更大的隐秘!
他正惊疑不定,就听见母亲包惜弱捂着胸口,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声音凄楚欲绝,哭喊道:
“孩子!你不知道,那也怪你不得……他……他才是你的亲生爹爹啊!”
轰隆——!
这话如同九天惊雷,在完颜康耳边猛地炸响!震得他浑身剧颤,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他猛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瞪着母亲,声音因极致的震惊而变了调,高声叫道:
“母亲!你……你神智糊涂啦?!你在胡说些什么?!”
包惜弱见他如此,心中更是痛如刀绞,却依旧流着泪,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胡涂什么?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你道你当真是金国的女真人吗?不是!你是汉人啊!你不叫完颜康!你本来姓杨,叫作——杨康!”
“……母亲,你定是病得不轻,受了这贼人蛊惑!我这就去替你叫大夫!”
完颜康心中说不出的愤怒,转身道:“我这就去请父亲。”
包惜弱道:“你爹爹就在这里!”
完颜康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眼中血红,猛地抄起倚在墙边的铁枪,旋身直刺地上躺着的杨铁心胸膛。
什么亲生爹爹……只要他不认,那就不是!
他是完颜康。
是堂堂大金国六王爷的独子,是身份尊贵、前程似锦的小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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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有时候会显得有些迟钝,但那是因为懒得动脑思考,并不等于她真的傻。
像现在,她就明显感觉到了身边男人的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看在他是自己衣食父母的份上,灼华放下碗筷,难得表示关怀,“是有哪里不舒服吗?……难道是染风寒了?”
“没什么。”
一桌美食当前,男人却鲜少动筷,恹恹的,就连笑容都吝啬。
“……”灼华有点不开心。
她不喜欢这样的完颜康。
灼华摸不准发生了什么,从某天深夜带着一身寒气回来开始,男人就表现得十分奇怪。
吃过晚饭。
完颜康再次借口‘有事要忙’,望着他匆匆消失在门外的背影,灼华放下手中的话本,心中有了猜测——
这是……外面有人了吧?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说不好是慌张还是难受,心里空落落的,灼华本能地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不过很快,她还没来得及悲伤,就自己否决了之前的那个猜想。
深夜。
冷空气在枯树枝条上凝结出冰花,偶尔屋外会传来积雪从屋脊上滑落的簌簌声。
灼华睡得正香。
因为烧着地龙,暖阁内的温度十分舒适,她抱着被角,哪怕露出一小截肩膀也并不觉得冷。
忽然感觉到一阵凉风,她挣扎着睁开眼,发现是完颜康,他刚洗过澡,墨发披散,寝衣随意披在肩上,露出线条饱满的胸膛。
“怎么这么晚呀?”
“抱歉,”完颜康道:“吵醒你了。”
居然还知道回来……她抱着被子往里一滚,敷衍地给男人让出一小片地盘,然后就被人逮住,从暖烘烘的被窝里剥了出来。
“啊,你要干嘛呀,唔——”
刚要开口抱怨,就有不容拒绝、细细密密的吻铺天盖地的吻了下来,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覆在她身上的男人,更是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炙热又急切。
好吧,是她之前误会了。
看着睡梦中也眉头紧皱的完颜康,灼华默默心疼了一秒。
看来……这段时间,他是真的忙坏了。既然是误会,灼华决定暂时原谅他之前的冷暴力。
毕竟,长相帅气,夜里给力。
有钱还大方。
这样的男人已经很不错了,稍微有点小脾气……那也是很正常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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