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赵王府的节日氛围,是从清晨膳桌上一碟‘油?’开始的。
灼华夹起一个这“油炸大芝麻团”,小心地吹了吹气,轻轻咬下。
外皮极脆,应声而裂,内里软糯的豆馅混着芝麻的焦香瞬间充盈口腔。
她满足地眯起眼,给出了八字品评——“其味脆美,不可名状”。
用过早饭,完颜康像往常一样,早早去了书房,对着堆积如山的文书事务忙得焦头烂额,灼华也依旧无所事事,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漱玉轩,东侧暖阁内。
地龙烧得暖意融融,隔绝了外面的春寒。
几个小丫鬟围坐在不远处的绣墩上,做着针线活计,不时低声说笑几句,气氛原本还算融洽。
很快,架在红泥小炭盆上方的铜水壶发出了“噗嗤噗嗤”的欢快声响,壶嘴白汽氤氲。红玉用厚帕子包住烫手的壶柄,熟练地拎起,将滚沸的开水注入一旁早已备好茶叶的紫砂壶中。干燥的茶叶在热浪中翻滚、舒展,很快恢复了记忆中的嫩绿姿态,茶香随之袅袅散开。
灼华斜倚在窗下的软榻上,手里翻着昨日府里采办刚送来的新话本子。
只是看着看着,那两道秀气的眉毛便渐渐拧了起来,越锁越紧。
红玉将刚沏好的、温度正宜人的一盏茶轻轻端到灼华手边的小几上。就在这时,只听“啪”地一声轻响,灼华竟将手中那本看了一半的话本子,带着些许怒气般,倒扣在了桌面上。
“姑娘这是怎么了?”
红玉微微一愣,轻声询问,“可是这本写得不好,不合心意?”
“唉!——”灼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身子往后一靠,枕着软垫,望着屋顶精美的彩绘承尘,似乎在组织语言。想了一会儿,她才愤愤然地吐出三个字:
“负心汉!”
“噗——”
红玉瞧着她跟一本话本子较上了劲,那副苦大仇深、仿佛自己被书中人辜负了的表情,只觉得颇为好笑。
见灼华瞪她,这才忍住笑意,温声劝慰道:“我的好姑娘,您何必为这纸上的人物动气?写这些话本子的,十有**都是些不得志的酸腐男子,您看着不忿,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若书里的主人翁是女子,那必定都得是贤良淑德、温婉恭俭的雅人,不慕金玉,不屑高门富户,眼里心里就只瞧得上那除了几句酸诗便一无所有的穷书生,仿佛这般才显得清高。”
她顿了顿,见灼华若有所思,便继续道:
“若主人公是男子嘛,那便大多是追求功名利禄,一朝得势,便是座下宾朋满堂,怀中妻妾成群,恨不得将天下好处都占全了才罢休。姑娘您这般性情,看着自然觉得不喜。”
灼华端起那盏茶,凑到唇边抿了一口,清冽的茶香稍稍抚平了些许心绪。她听着红玉的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红玉你说得极是!”
她放下茶盏,微微扬起下巴,语气坦荡得近乎理直气壮:“我就喜欢那些亮晶晶的漂亮首饰,也喜欢沉甸甸的大金元宝,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又欢喜!”
红玉望着自家姑娘那一脸“爱财爱得光明正大”的坦然模样,非但不觉得俗气,反而觉得这般毫不矫饰的真性情,尤其纯真可爱。
能伺候这样心思简单透亮的好姑娘,实在是她的幸运。
她心思灵巧,立刻顺着灼华的话头,趁机为自家主子说起好话来:
“姑娘喜欢的这些呀,正好我们王府里可是样样都不缺!无论是东海明珠,西山宝玉,只要姑娘瞧得上眼的,小王爷定然都舍得给姑娘!”
灼华听了,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评价道:“是呀,他也就这些……这些身外之物还算拿得出手了。”她顿了顿,小嘴微微嘟起,开始细数某人的‘缺点’,“要不然,就凭他那个臭脾气,动不动就黑脸吓唬人,霸道又不讲道理……哼,说不定真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呢!”
红玉见自家小王爷被如此“诋毁”,忍不住抿嘴一笑。
“姑娘这可是冤枉我们小王爷了。小王爷他文武双全,相貌更是万里挑一,这大兴府里谁不夸一声‘人中龙凤’?小王爷对旁人如何奴婢不知,但对姑娘您呀,那可是再体贴耐心不过了。”
灼华一愣,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日,他明明气得要命却最终对她无可奈何的模样,难得有些扭捏起来,却又不得不承认地小声嘀咕道:
“也、也就还行吧……”
红玉与旁边几个竖着耳朵听的小丫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
于是,无所事事的灼华决定去“骚扰”一下完颜康。
*
书房是赵王府的私密重地,门口自有层层侍卫肃然把守。
但或许是她这位“小王爷爱宠”的名声早已悄然传开,当她领着红玉,脚步轻快、目标明确地直闯而入时,竟无一人上前横刀阻拦,甚至连一声例行公事的盘问都无。
侍卫们只是微微垂首,姿态恭敬,为她无声地让开了一条通路。
灼华脚步一顿,颇有些不适应地瞟了一眼立在最前方那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侍卫,心里涌上一丝难以言喻的遗憾——她连“你们若敢拦我,我就在这门口滚给你们看!”的说辞都在来的路上排练好了,此刻却全然没了用武之地。
这感觉,好比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颇不尽兴。
她轻轻“哼”了一声,这才伸手便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檀木门扇。
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侍卫一号试图用眼神向同伴求救:我刚才有做错什么吗?
这......以后该不会给他小鞋穿吧?
侍卫二号目视前方:别问我!
问就是......不知道。
书房里弥漫着陈年书页与清冽墨汁混合的气息,是一种能让人心绪不自觉沉静下来的味道。
宽大的乌木书案略显凌乱,公文堆积如山。
完颜康一只手撑着头,眼眸阖拢,竟是坐在那儿睡着了。
灼华轻手轻脚地走近,午后的微光透过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瞧见了他眼睑下那抹不易察觉的淡淡青色,心头莫名一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想去碰碰他那两排在小憩时显得格外温顺、又长又密的睫毛。
指尖还未触及,那眼皮便敏感地微微颤动了几下,像蝴蝶振翅,却终究没有睁开。灼华玩心顿起,索性拢起他垂落胸前的一缕乌黑长发,捏着那细软的发梢,轻轻去搔他裸露在衣领外的脖颈。
果不其然,下一秒,手腕便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精准攥住。天旋地转间,她已被猛然睁眼的男人一把拽入怀中,跌坐在他腿上。
灼华却丝毫不慌,仿佛早料到此招。就势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颈,整个人依偎过去,脸颊贴着他耳侧,用又软又糯、带着点儿可怜巴巴的语调试图撒娇:“听说今晚城里有庙会,人家已经很久很久没出门玩过了……”
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耳廓,那柔软又可怜的哀求声,像一根无形的羽毛,轻轻搔刮在心尖上。
完颜康垂眸,看着怀中人儿——她仰着脸,眼眸里水光潋滟,满是精心算计过的、却又纯真无比的期待,像是一只被金丝笼豢养许久的娇贵雀鸟,正用嫣红的小喙啄着笼门,乌溜溜的眼珠里满是对外面天空的渴望。
“就这么想出去?”
嗓音因小憩初醒而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他刻意停顿了片刻,才在女人几乎要哭出来之前,缓缓开口:
“那就去罢。”
*
时隔多日。
第一次离开王府那四四方方的天地,灼华甚至觉得,就连拂过面颊的冷风,都带着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自由芬芳。
身边的男人今日出乎意料地好说话。
不仅毫不在意地护着她在摩肩接踵的人潮里穿行,任由她对着街头各式各样的杂耍艺人和高台戏班欢呼雀跃,还带着她逛了京城最负盛名的首饰铺子。
最终,灼华发间多了一支通体青白、雕成初绽荷花状的玉簪,心满意足的她就连步履都轻快了几分。
夜幕彻底降临,橘黄色的灯火如星河般,一盏接一盏蜿蜒亮起,京都人民喧闹而鲜活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完颜康忽然捏了捏她的手,指向不远处:“看那边!”
灼华依言好奇地转过头。
只见不远处,一个十余米的高台之上,壮丽的“火树银花”正冲天而起!
夜幕下,匠人们手持铁锤,一簇簇灼热的铁汁被奋力击打向夜空。
刹那间,千星万点,迸射开来,宛如天女散花,又似星河决堤,倾泻而下。
直到周围人群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灼华才恍然从这极致的璀璨中惊醒。她下意识地望向身侧的完颜康,见他正安静地凝视着窗外,轮廓分明的侧脸被一次次倏然亮起的火光照亮,明明灭灭。那双平日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也仿佛有星辰划过,倒映着漫天光华。
“怎么了?”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注视,回过头来。
灼华摇了摇头,唇边漾开一抹浅淡而真实的笑意,轻声道:
“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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