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将至。
林间的风已褪尽凉意,裹挟着草木蓬勃生长的暖香。
宋青书勒住马缰,目光扫过略显疲态的师弟们,沉声吩咐就地休整,埋锅造饭。
他本以为六大派联合剿灭明教之事,少不了诸多扯皮推诿,必得耗费不少时日,却未料到此次各派竟罕见地迅速达成一致,武当亦不得不尽快启程。
连日赶路,人马皆疲。
此刻春色正浓,身旁樱花林如云似霞,花瓣簌簌而落,清冽溪水潺潺流过,本是极好的景致,却因肩负的重任而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凝重。
宋青书安排好几拨弟子轮值守卫、生火做饭,正欲四处巡视一番,确保周遭无虞。刚转过身,目光不经意掠过停靠在树荫下的几辆行李马车,动作便是一顿。
只见其中一辆车的车辕上,坐着一个身形瘦弱的“弟子”,穿着武当弟子最寻常不过的灰蓝色劲装,宽大的衣袖挽起了几折,露出两截纤细得过分、且白得晃眼的手腕子,正捧着一个油纸包,淅淅索索、小口小口地吃着里面的糕点。
这本身并无甚稀奇,赶路辛苦,弟子偷闲吃些零嘴再正常不过。
可古怪的是,此刻明明天气晴好,无风无雨,甚至阳光透过樱花枝叶洒下斑驳光点,那人头上却严严实实地扣着一顶宽大的竹编斗笠,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俏的下巴和不断咀嚼鼓动的腮帮子。
这副鬼鬼祟祟、遮遮掩掩的模样,在此刻稍事休息、大多敞开衣襟扇风喝水的众弟子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可疑。
宋青书脚步顿住,目光凝在那截过分白皙的手腕和那顶与周遭春光明媚格格不入的斗笠上,心头倏地掠过一丝熟悉又荒谬的预感。
他脚步一转,悄无声息地逼近。
灼华虽无半分内力,但那属于小动物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让她在宋青书靠近到一定距离时猛地脊背一凉。
她仓皇抬头,正对上宋青书那双辨不出情绪的眼眸,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完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车辕上跳下来,转身就要往人群里钻,企图借着其他弟子的遮挡溜之大吉。
逃跑途中,竟还不忘手忙脚乱地将吃剩的糕点飞快包好,塞进怀里。
——可不能浪费了!
一旁有个与灼华相熟、知晓内情的年轻弟子,眼见宋青书面色沉凝地大步走来,心道不妙,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试图打掩护,干笑着解释道:
“那、那个宋师兄,这位是白……白师弟!对,是新来没多久的弟子,性子有些内向……”
他见宋青书脚步不停,眼神愈发锐利,急得额头冒汗,信口胡诌:“额……他、他前几日不小心,被林间的毒蚊虫叮咬了满脸包,红肿未消,实在有碍观瞻,这才戴上斗笠遮掩一二......弟子、弟子可以保证,他绝对不是什么可疑之人!”
“是吗?”
宋青书口中淡淡应着,目光却一秒也未从那个慌不择路、差点把自己绊倒的纤细身影上移开。
就在那“白师弟”眼看要钻入人群的刹那,他猛地出手,动作快如鬼魅,径直揭开了那顶碍事的斗笠。
那顶宽大的斗笠瞬间被掀飞,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霎时间,如墨青丝失去束缚,瀑布般倾泻而下,柔顺地披散开来,一张莹白胜玉的小脸完全暴露在春光下,那双清澈剔透的眸子里盛满了措手不及的惊慌与狡黠,正正对上宋青书深不见底的目光。
不是本该安安分分待在武当山上的‘白姑娘’,还能是谁?!
“……”
周遭瞬间鸦雀无声。
方才还在帮忙解释的弟子张着嘴,石化当场,其余几个知情的也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宋青书的脸色。
宋青书手指微微收紧,胸膛不明显地起伏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人赃并获、还试图用无辜眼神蒙混过关的小妖精,所有训斥、质问、担忧的话语在喉头滚了几滚,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极轻极沉、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宋青书捡起地上的斗笠。
看着灼华嘴角的糕屑和瞪得圆溜溜的眼睛,一时气结,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美人有难,自是有人乐得挺身相助。
同样是武当第三代核心弟子的许长风就是有心人之一,他的父亲虽比不上武当七侠在江湖上的鼎鼎大名,却也是数得上的执事长老之一,因此他此时开口,自是觉得能让宋青书卖他一个面子。
许长风的话音温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体贴,在这略显僵持的气氛中响起:
“……宋师兄,白姑娘年纪尚小,性子活泼淘气些也是常情,她孤身在外,难免行事跳脱,还望师兄多多体谅,莫要过于苛责……”
他自觉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宋青书的面子,又在那位娇滴滴的白姑娘面前卖了个好。
然而,他话音还未全然落下,眼前发生的一幕便让他剩余的所有话语都硬生生噎在了喉咙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只见那位他口中“需要体谅”的白姑娘,非但没有如他预想般躲闪或委屈,反而在最初的惊慌过后,像是看到了最大的靠山,眼睛一亮,竟不管不顾地、如同乳燕投林般,直直朝着面色沉肃的宋青书扑了过去!
更让许长风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是,那一向以端方守礼、持重冷静著称的武当宋少侠,竟没有丝毫避嫌或推拒的意思,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手臂一伸便接了个满怀。
那动作熟练又自然,仿佛早已做过千百遍。
......哪里有半分苛责的意思?
灼华顺势将脸埋进宋青书胸前,还撒娇似的蹭了蹭,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偷偷去瞄自家男人的反应。
而宋青书,虽眉头仍微蹙着,可那搂在灼华腰间的手臂却收得极紧,是一种不容错辨的保护与占有姿态。他甚至还低头,极其自然地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那眉眼间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冷肃?
分明只剩下无奈与纵容。
郎情妾意,缱绻分明。
许长风:“......”
他僵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脸上火辣辣的,方才那番自以为是的劝解此刻听起来简直像个天大的笑话。
原来……如此。
原来在场的三人里,自始至终,只有他许长风,才是那个看不清状况、自作多情的外人。
周遭弟子早已识趣地散开,各忙各的,只是目光仍忍不住偷偷瞟向这边。
灼华从宋青书怀里微微抬起头,小手还揪着他胸前的衣襟,眨巴着那双水润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试探:
“青书……你没生气吧?”
宋青书垂眸看着她这副明知故犯又企图萌混过关的模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低声道:“……你现在才想起来要问我的意见,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人都偷偷跟出几百里地了,糕点都吃完了才问?
灼华立刻噘起嘴,理不直气也壮地跺了跺脚,声音带着委屈:“你们都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山上多无聊啊!我也想出来玩嘛!”
她完全没意识到此行的危险,只当是场热闹的远足。
宋青书被她这“出来玩”的理论噎得胸口发闷,耐着性子解释:“我们这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六大派围剿明教,刀剑无眼,凶险万分,到时候若是混战起来,误伤到你该怎么办?” 他光是想象那场景,就觉得脊背发凉。
灼华却仿佛没听到后半句,只捕捉到他对自己的关心,立刻顺杆往上爬,软绵绵地偎进他怀里,仰着小脸,用一种近乎耍赖的甜腻语气道:“唔……我知道青书最最好了,你武功那么高,一定会保护好我的,对不对?”
面对这般全然依赖和信任的娇态,宋青书所有训诫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叹息:“唉……”
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套歪歪扭扭、极不合身的武当弟子服上,宽大的袖口需要挽好几折,衣摆也长得几乎拖地,越看越觉得碍眼。
也不知是哪个弟子偷偷借给她的,简直大胆!
“罢了,”他揉了揉眉心,终是妥协,“你先跟我来,把这身衣服换掉。” 说着,便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无视了周围那些偷偷打量的目光,径直朝着峨眉派弟子休憩的方向走去。
他记得,峨眉派的周芷若周师妹,性情温和,周到大方,身量也与灼华相仿......应当能借到合适的衣裙。
*
当灼华换好衣裙,从树后走出来时,周芷若的眼中不由掠过一抹惊艳。
眼前的少女未施粉黛,却肤光胜雪,眉眼如画,简单的衣裙穿在她身上,竟有种不染尘俗的灵动的美,娉婷而立,仿佛将周遭的春光都拢在了身上。
周芷若心下顿时了然,为何那般清冷自持的宋师兄,会对此女如此倾心呵护。
这般容貌气度,确非凡俗,足以令见者心折。
她微微一笑,主动取出一根月白色的柔软缎带,声音温和:“白姑娘,若不介意,我来替你绾个发可好?这衣裙配散发,行动间总有些不方便。”
“谢谢周姐姐!”
灼华正喜滋滋地低头摆弄新衣裙的袖口,闻言立刻抬头,笑得眉眼弯弯,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周芷若面前的石头上,乖巧地任由她梳理自己的长发。换上漂亮新衣,还有温柔美丽的姐姐帮忙打扮,她心情好得快要飞起来。
周芷若手法轻柔熟练,很快便为她绾了一个简单却别致的发髻,用缎带固定,更添几分俏丽。
然而,这温馨静谧的时刻并未持续多久。
一个尖利又不合时宜的声音陡然插了进来,打破了这份美好:“哟,我当是谁呢?原来这就是让武当宋少侠心心念念、甚至不惜带在身边的那位未婚妻啊?”
只见另一个为峨眉弟子,丁敏君抱着手臂,一脸鄙夷地走了过来,目光像刀子似的在灼华身上刮过,尤其在看到她那张过分出众的脸蛋时,更是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语气酸涩刻薄:
“看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半点武功也不会吧?真不知道那宋青书看上你什么了?莫非……就只是图你这张脸?”她冷哼一声,意有所指地拔高了声音:“哼,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终究不是正道......”
灼华向来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性子。
她原本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殆尽,当即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都懒得跟这种莫名其妙的人多费口舌,利落地从石头上跳下来,丢下一句清脆又扎心的:
“丑人多作怪!”
说完,也不管丁敏君瞬间铁青扭曲的脸,拎起裙摆,转身就跑,像只灵巧的蝴蝶,飞快地朝着武当派驻扎的方向溜去。
她才不会傻站在原地跟一个明显会武功还看不惯她的人吵架呢。
万一对方动起手来,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正得意于自己的“毒舌”功力,灼华脚下溜得飞快,全然没留意前方拐角处的树下,正藏着一男一女。
“哎哟!”
一时间躲避不及,她顿时和那两人摔作一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