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辛对这一眼还未来得及深想,关河梦已转开视线收针回囊,以平静的语气继续诠释他的观点:“方多病的扬州慢内力虽可以有助于压制碧茶上行,但终究修为尚浅,持续不了多少时日。要救他的命,便需要一劳永逸地彻底清理他淤积在肺腑丹田之毒。”
闻言方多病恨不得压着他马上动手:“那你还等什么,赶快救人啊!”关河梦却斜瞥了他一记,“啪”地一声关上药匣。
“给他拔毒可远不止是施针喂药这么简单。碧茶能被称为天下第一毒,毒性猛烈是一方面,其在经脉之中见血而长,形同活物,更是天下罕见。要想祛毒,就得兼具深入经脉血脉而不伤的能力,清理毒素不留残余的手段,及支持这漫长清理过程的非凡功力,期间种种危险更是无法预计,一不小心就是医患俱亡的结局。”
关河梦环抱着手臂,冰冷道:“他自己妄动内力以致毒发,枉费了这么多年的辛苦维系,我为何要替这样的人冒风险?”
“你!医者仁心,你怎么能这样行事!”
“医者首重实事求是。仁不仁的,得自己有命才能考虑。”
“关河梦!!”方多病都要气疯了,如果不是还得靠人治病,他怕当场就要拔剑相向。而在这样的激烈的氛围中,莫辛的安静显得尤为格格不入。她低着头,脑中不断回响着刚才关河梦说的话——
这哪是说给方多病听,明明是说来告诫她的。
她定了定心神,决定不在这个时刻火上浇油,拉住方多病:“好了方公子,这个中道理咱们以后分辩,先等李莲花醒了再说。”
这就是暗暗不接纳的意思了。也是,如果她是这么听讲听劝的人,她就不是莫辛了。关河梦心中明镜一般。
“他最迟今晚就会苏醒,至于要不要救就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关河梦一副高高挂起的样子,只是看着莫辛有些呆呆出神,他又忍不住开口,“顺便说一句,如果你们决定要拔毒,那就要去云隐山。”
“云隐山?是李相夷的师父漆木山的所在吗?”方多病疑问。
“不错,他的师母岑夫人还健在,二人内力同出一源,且修为肯定比你深厚得多,在整个治疗过程可起重要作用。”
一句说罢,东西也收拾好了,关河梦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掩上房门,而莫辛和方多病则各怀心绪,一时沉默。
好一会后。
“莫姐姐,关河梦他刚才没有讲完整的祛毒之法,你却没有追问,所以你是早就知道该如何做了吧?”方多病又想明白了多一些事情,“你隔几月就会出现在我们跟前,根本不是如李莲花所说那样要给你治病,反而是你定期为他压毒保命。”
“你们把整个江湖都骗了。”他大而清澈的眼睛折射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复杂之色,叫莫辛难以直视,“骗惨了。”
“……是。”她艰难地开口,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一夕间四顾门覆灭,他众叛亲离,面目全非,痼疾缠身,一切光环消退。他选择从李相夷变成李莲花,是退,也是进。
而她只想他多活一天。
“我和他以后一定会解释给你听的。现在咱们还是先准备一下他明天醒来后去云——”
“我不想听,也不去云隐山。”方多病忽“噌”地一声站起身,**地道,“我出来太久,要回家了。”
云隐山离金陵不远,加之李莲花经过治疗已经短暂恢复了稳定,从客观上方多病确实没有非留不可的理由。可他们师徒两人虽然不知彼此的存在,冥冥中他们却还是走到了一起,背靠背经历了那么多事,成为亦师亦友的至爱亲朋。莫辛不知道方多病心中关于单孤刀之死的疑惑,只觉十分无措。
“方公子……”
她还待再劝,方多病这一次却是异常坚决:“不必说了莫姐姐,我真的要一个人静一静。”只有回到家,回到父母身边,他才有力气思考该如何面对李莲花。
说话间天已大亮,初冬的风在屋外呼呼吹过,摇动着枝叶零落的树木,方多病看了一眼在榻上谧然沉睡,尚不知道现实中发生的一切的男子,眼中决绝之色一闪,即转身走向下山之路。
莫辛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快乐纯真的少年离开。她低头回身,却在目光回转的一瞬间呆愣住了。
阴影中,李莲花与她久久对视,眼神如迷雾一片。
“我感觉好多了,辛苦你和方小宝照顾我一路——好吧,他如今也听不着了。”李莲花裹着裘衣,悠悠然地给自己和莫辛各倒一杯茶水,对方多病抛下自己回家的事情好似一点都不放心上。这一个月的卧病在床使他本就不丰的形容更加瘦削,拿着茶杯的手指已有嶙峋之态。
莫辛盯着这只手好几秒才回过神来。
“说好了到冬天就给你做羊肉煲,一起赏雪吃肉喝酒的,咱们一边等下一枚冰片的消息,一边找个风景不错的目的地,慢慢走着——”
“不,我们先去云隐山,找你师娘。”她打断了李莲花顾左右而言他的话,直截了当,“明天一早就走,你的毒不能再拖下去。”
李莲花笑了笑,又噙了一口茶水,说道:“云隐山云隐山,自然是隐于云遮雾绕的地方,你以为你那么容易找得到?”
“而且你那祛毒法子说有就有,不会是从哪本市井话本上看来的吧?”
“李莲花,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看着他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她再好脾性都难免动气,“没把握法子的我怎会用到你的身上?!你若不信,尽管去问关河梦或者无了和尚!”
“息怒,息怒,莫大掌门,我……”李莲花一声轻叹,面对实在认真不过的她应道,“咱们去就是了。”
只是千般滋味万般情绪,仍缠在他的心头,让他踌躇难解。想着,他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狐裘,试图驱走还残留的透骨寒意,同时又伸手去够茶水。
莫辛方冷静了一些,也意识到刚才自己太激动,看到他的动作,顺势说道:“这茶是瓜片,性凉,不宜多饮。我去问关侠医要些热黄酒。”说着,她推门而去,撇下了欲言又止的李莲花。
莫辛三两步走到药庐主屋,关河梦正在整理药材药方,见她前来,他目不斜视手不离活,只嘴上冷冷开腔:“又怎么了?”
“关先生,您这有黄酒吗?用来炙药的也行。”
他随手在桌上一探,然后往莫辛的方向一推,一个小酒坛子便呈到她跟前:“拿走。屋外有柴火灶台,自己热。”
莫辛道了句谢,默默地将酒取了,正要离去,却听得背后关河梦说道:“决定了?”
“……嗯。”
“你不会成功的。”
莫辛心中一颤,她慌张地往庭院内一看,继而马上关上房门,生怕一丝一毫的声音漏出。关河梦可不管这些,他早有一堆话不吐不快:“是,你的法子看似可行,可过程根本不现实!他的毒深入脏腑且积弊太久,我计算过,需要你在长达十几个时辰不力竭的同时还能保持操作的精细无误,一旦期间有任何的波动,不是你遭反噬,就是他爆体而亡。”
“我当你内功举世无双,意志坚定,可以坚持这十几个时辰,那他呢?冰针在筋脉内穿梭,细细刮去粘腻的毒素,世上没有任何一种酷刑能比得上这种痛苦,用再多的麻沸散也无济于事。他一个大活人,能不抵抗不挣扎吗?”
他几乎是发泄式的扔下手中药材,站起身来面对莫辛:“只有他师娘以同出一源的内力将碧茶渡引到自己身上,才可以救他一命。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让你们去云隐山。”
“……以爱为名绑架一位母亲,逼迫她奉献生命,我绝不会怎么做。”
“这样不行,那也不行,你待如何?”关河梦烦躁地质问道。
莫辛在屋内来来回回地踱步,思考着他提出的难点,屋外的树影匀速漫上窗棂,像是流动的时间的具象化。
“我知道了。”
她的眼神一刹清明。
李莲花和莫辛第二天一早还是踏上了前往云隐山的路途,只是在此之余,还出了一点小意外——
“关兄,你真确定不跟我们一起吃吗?这,我们怪不好意思的。”李莲花摆开数样色香味俱全的菜式,招呼着在一旁正襟危坐如同神像的关河梦。
面对如此美食,关河梦却视若无睹,甚至语气中还有一丝嫌弃:“豉油鸡,油糖太多,加重脾湿;羊肉枸杞汤,滋腻燥性,恐盛阴虚;还有那盘辣椒小炒肉,更是味辛盐重,不利于肝、胃。”
他说着,自顾自走到厨房的小灶,从中掏出一叠绿幽幽,连点油花都不见的清蒸菠菜并一点水煮鸡胸放在饭桌上,与一桌子的佳肴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吃这个就行。”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筷子,拿茶水洗透,又掏出手绢仔细擦了擦,这才动筷。
……自律得人生都无甚乐趣了。
“关先生,没想到你愿与我们一道去云隐山,为祛毒护法,真是太感谢了。”莫辛恳挚道。
“别误会。这样异想天开的新疗法第一次实践,无论成功失败总是很值得全程观察记录,反正责任全不在我,我又何乐不为?顺便监督一下,我的乳燕神针有没有被人乱用,堕了名声。”关河梦的嘴比石头还硬。
“总之,我会记得。”
她真诚笑着,关河梦下意识避开了眼睛,专注他那无味的健康食物。
“咳,关兄,大恩不言谢,在下如果能有幸死里逃生,日后定结草衔环来报。只是眼下有件小事,还是要和两位先说一说。”李莲花清了清嗓子,似有些坐立不安。
“就是吧,我师娘可能会一剑杀了我这件事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