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唱晚,有风吹着鹅毛大雪将双眼迷蒙,无边的夜色从远方晕染,像是一片宣纸挨到了墨砚,就此有了化不开的黑。
一盏盏灯笼被点燃了绒芯,挂在高处将周遭的照明。
“回来了。”
浑身雪白的大鸟从南边飞了回来,穿过翻飞的雪花落到它主人的左肩上。
萧雪卿转了下手腕,将一把匕首扔进了雪地里。
他点了点鸿鹄的喙,被寒风吹的发白的脸挂着笑,本就侬艳的五官像是拭去晦暗的珠宝,迸发出一种几乎锋利的美艳。
“将这把匕首带给夏冬,告诉她那个人找到了。”萧雪卿抬头看了一眼王宫的方向,“至于靖王那,让梅长苏去。”
是该将那些污秽曝露在天光之下了。
要缔造一个鼎盛的王朝,必然得先将蛀虫与腐肉尽数剜去。
如今大梁啊,只剩下躯壳的风光,内里却腐朽不堪。
造成这一切的难道是这重文轻武的风气?
不,是上位者一次次的博弈。
萧雪卿盯着那把陷在雪地里的匕首,又想起了挂在书房里的火烧梅岭图。
他沉默了一会儿,乌黑的瞳仁像是夜晚的湖泊,倒影出所见的世界,却也将无数晦暗藏在潋滟的波光之下。
这具美艳的皮囊下究竟包裹着怎样的灵魂——是被束缚在无形枷锁里的飞鸟,还是偏执扭曲的恶鬼?
长风吹过,将鹅毛大雪覆盖污秽,萧雪卿忽然笑了起来,笑的放肆又疯狂,直教眼泪都流了下来。
若隐若现的黑色兰草在脖颈上攀爬,宛若无形的诅咒显现于世,正一寸寸吞噬寄主的血肉。
谁能救这个肆意妄为的疯子?
无人能答,唯有一声清啼在庭院回荡。
或许是瑞王府离苏宅更近的缘故,梅长苏很快就见到了萧雪卿派出的线人。
苏宅素来清冷,鸿鹄在时,飞流和蔺晨的目光都聚在一处,二人相处倒是安稳。
可如今鸿鹄已飞回萧雪卿身边,蔺晨失望之余,却又折腾起了飞流。
梅长苏看了一会儿热闹,摇了摇头,失笑之余竟想起了那段在江左盟的日子。
说到底,他是幸运的。
在飞流终于受不了临蔺晨的捉弄,跑出院子躲起来后,蔺晨倒是热心肠的凑到了梅长苏身边。
他这人一好凑热闹:“小苏,瑞王殿下派人来说什么了?”
梅长苏看了一眼蔺晨,没说话,只是把刚到手的密信扔进了炭盆里头。
屋子外头的雪是越下越大,吹进来的风也是冷的刺骨。
可是和往年不同,梅长苏已经感觉不到那股锥心的寒意。
他身上的火寒毒已经完全好了,连脉象也变得和常人一般无二,就算是晏大夫也看不出什么蹊跷。
眼见着信纸化为乌有,蔺晨觑了梅长苏一眼,见他常年苍白的脸终于有了几分好气色。
蔺晨忍不住感慨:“真不愧是神鸟鸿鹄,若是能拿点血肉做药材……”
“那你这个蒙古大夫可能真会去蒙古。”梅长苏回过神,笑着道,“你也知道的,他可不是什么好性子。”
那就是个天魔星,平常就不大好惹,更别说要碰他的东西。
蔺晨叹气:“我又不是不知,只是鸿鹄难得一遇,我作为一个蒙古大夫自然会心痒。”
但凡这只神鸟不是宸王的,他就是死皮赖脸都要去借上几天。
哎,怎么偏偏就是瑞王的。
梅长苏笑了笑,道:“你若诚心要借,要求的怕是荣郡王颜问。”
这金陵城里,能约束那人的并没几个。
“这似乎不太好,我听说荣郡王前几日刚成亲。”蔺晨难得迟疑,“人家小两口新婚燕尔的,我这就去送麻烦并不好罢?”
万一弄巧成拙,那可就不美了。
梅长苏没接这话,他只是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随即将目光转向了屋外的鹅毛大雪。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就算是金陵城里,有时也会出现几具冻死骨。
过了年,雪花似的折子从大梁各处飞来金陵城,正如高山上的积雪,一片一片堆成压死人的雪崩。
颜问在巡防营当值时遇到的暴动逐渐多了起来,都是些积压的民怨所致。
他毕竟是梁帝亲封的郡王,其他同僚碍于身份不敢做的事,在他这却没什么大不了。
很快,有关金陵城内流民暴动的折子被低了上去,只是没到梁帝案前,就被早有防备的官员给扣了下来。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在利益一致时,原本相互攻讦的人也能携手对外。
颜问清楚的知道这一封折子递上去后,他可能面临的处境,但这是必须的一环。
只有一步步加深梁帝心里的忌惮,雪崩之时,才能将那些蛀虫一网打尽。
不过在此之前,必须先将巡防营握在手里。
否则,这始终是一个隐患。
这一点,正在争权的皇子们都清楚得很,他们也都试图拉拢掌管巡防营的谢玉。
明面上,谢玉是中立一派,两不相帮。
可私下里,他却一早下注了誉王。
不可否认,在朝中经营多年的誉王的确是比子凭母贵的太子是更好的选择,无论是手段还是城府,这个养在中宫名下的皇子都有着绝大的优势。
只是在执棋者死前,棋子只是棋子。
梁帝一日不死,由他扶持起来的太子和誉王便永远只是两只用于制衡朝堂的棋子。
棋子就该待在它应该待的地方,可是当它有了私心,挣扎着想要逃离执棋者的制约,势必会引起警惕。
太子和誉王是年轻且有野心的皇子,而梁帝则是不断老去的帝王。
这是多么容易挑拨的关系,哪怕他们是亲父子。
就像当年的祁王,一个优秀到让梁帝觉得无法掌控的儿子,他死在了兄弟的算计和父亲的疑心之下 ,何其悲哀,何其可笑。
萧雪卿洞悉了这一点,他利用着这些,一步步挑起了梁帝的疑心。
乌衣巷那一刀,几乎要了萧雪卿半条命,可任谁去查都只能查到誉王身上。
是他派出的人,是他查到太子名下的私炮房,企图一把火将这个对手从储君之位扯下来。
而萧雪卿只不过是刚好路过,运道不好的遇到了誉王派去火烧私炮房的人。
谁都知道,那一日若不是靖王发现乌衣巷上空飘着的黑烟,派人去查看一二,指不定萧雪卿就死在了乌衣巷。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靠侥幸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人,哪怕是多疑如梁帝也只是感叹他这个孩子命不该绝,并未往其他方向想。
尤其接下来夏江就将此事的来龙去脉都呈了上来,梁帝看过之后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当然,以他多疑的心,少不得怀疑誉王是打算一箭双雕,一并除了太子和萧雪卿。
而这正是萧雪卿希望看到的,就算不能即刻废了太子和誉王,他也要让这两个人去刑部的大牢里住上一段时日。
失去主心骨的阵营无论人有多少都极易成为一盘散沙,太子和誉王麾下能人不少,可说到底能立得住的也就那几个。
只要能一一废掉,等梁帝心软将他们从牢里放出来,一切也都成了定局。
值得一提的是,从刑部出来,再走两条街就是悬镜使夏冬的府邸。
和旁人不同,这位树人院的女魔头的住处一向清冷,除了与其交好的言豫津,很少有人会上门拜访。
而夏冬自从知晓梅长苏的身份后就在心底藏了一个念想。
她期待着她的夫君、早已死去的赤焰军前锋聂锋如梅长苏一般,并没有死,只是中了火寒毒,也许某一天就会回到她的身边。
夏冬如此期待着,尽管她知道这是个极难实现的奢望。
加入宸王萧雪卿的阵营也许称得上是一场豪赌,但在金陵城,谁又能逃过这个恶鬼的玩弄?
以夏冬的眼光来看,这整个金陵城里会没有人能逃过萧雪卿的算计。
这个总挂着笑靥的皇子出乎意料的难懂,他好像是走在雾里的人,无论是乖戾还是温和,都只是一道看不清楚的假面。
有这样一个对手要赢并不简单,他布下的罗网太大了,大到整个大梁只是计划的一环,即使不成也仍有后招。
难以避免的,夏冬想起来一个早就死去的人。
那个优秀到让梁帝都忌惮,甚至因他的死亡而感到庆幸的祁王萧景禹。
如祁王没死,赤焰旧案也不曾发生,如今的朝堂该是什么样的?
夏冬不愿深想,也不该去想。
对已成定局的事做猜测是愚蠢的,她从不会将心力花在这种事上。
窗外的风雪声里忽然掺进了其他东西,夏冬皱了下眉,拿起配刀朝屋门走去。
门外是一个陌生人,他冒雪而来,只为传一句话:“那个找到了。”
只这一句,便让夏冬手脚发颤。
一把被扔进雪堆里的匕首被来人递上:“殿下说了,看在夏冬大人的份上,他可以放过您的兄长。”
这真是打一个巴掌又给一个甜枣,可悲的是夏冬知道这确实是那人难得的善意。
夏冬接过了匕首,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该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金陵城这个雪夜还真是冷啊,也不知道等来年开春,会有多少人死在这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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