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赤焰问雪18

细雪簌簌,飘落在伞面上,很快便积起薄薄一层。

颜问走在乌衣巷里,踩着地上的霜花,握着一把油纸伞在一座焦黑的房屋前停下脚步。

他生来便不爱笑,又生了一张出尘的脸,执着伞站在雪中像是误入红尘的仙。

很难让人相信这便是瑞王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可这又实在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不过一刻后,这油纸伞上便溅了血,将落雪染了红。

在如此寒冷的时节杀人,溅到脸上的血很快便冻成了冰。

颜问甩了下袖剑上的血:“你来了,倒是爱藏头露尾。”

“你素来不爱这些虚名,我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愿意踏入朝堂的,但现在看来,我好像并不了解你。”

从翻墙而来的公子身着青衣,披着一件大氅,过于秀气的面容好似女子。

他看了一眼倒在雪地里的尸体,又看了看正在擦拭袖剑的友人,有些沙哑的嗓音透着些许惆怅。

颜问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很淡的弧度。

他笑骂道:“好你个般泽,我将你从江东叫来,可不是让你和我说这些的。”

“我自然是知道你要问什么,只是这件事就算是我也不敢有多大保证。”般泽摇了摇头,他尚且稚嫩的脸上满是凝重,“自我母亲走后,我父亲便不再理会江湖上的事。若非琅琊阁将天下高手排了个榜,引得来挑战的人似韭菜般,一茬接一茬,他怕是早就荒废了武功,径自归隐去了。”

世间多真情,也多风花雪月,无论哪一种都是难得的缘分。

颜问与般泽是旧相识,自然也知晓其父母是何等情深。

如今既知晓般若真的情况,便也歇了心思,另作打算。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叫我来金陵可是为了宸王殿下?”

般泽并不清楚颜问的心思,但他总是善解人意的,也愿意为了友人赴汤蹈火。

江东与金陵虽相去甚远,可也不是全然无知。

尤其这几年太子和誉王的斗法越发焦灼,少不得波及一二。

既被问到,颜问便也不打算瞒着:“是与瑞王殿下有关,但又不尽然。”

话说到这份上,般泽心里也有了几分底。

他是见过那位瑞王殿下的,虽不及颜问那般了解,可多少也窥见了几分。

若天命注定必有一人要让诸国归一,将这走向混乱的局面重整。

般泽想,那人必然该是瑞王。

这无关任何东西,仅仅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

“我虽不知瑞王殿下在谋划什么,但我信你。”般泽伸手碰了一下颜问腰间挂着的玉牌,“能让谨之兄甘愿步入朝堂的人,即便他呈给世人的模样多么离经叛道,那也绝对是用于欺骗的假象。”

像达成了某种协定,颜问没有再说话,只是抖了抖伞上的红雪,便接着往乌衣巷深处走。

而般泽则拿着那块玉牌,拢了拢披着的大氅,转身离开了乌衣巷。

他们背道而驰,却又殊途同归。

梅长苏上门时,瑞王府里的梅花开的正好,因枝桠上积着雪,从远处看像是朵火烧云。

而在连片的火烧云尽头,是一座寂静的暖阁。

萧雪卿就在暖阁里,他待旁人狠,待自己也不曾手软。

在乌衣巷受的那一刀,若是再偏一些便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如此凶险的一环,再押上梁帝不断滋长的疑心,足以将此事变作一个致命的陷阱。

“殿下这是何意?”

暖阁的门被一脚踹开时,刺骨的寒风便刮了进来,将搁置在书案上到宣纸吹了一地。

而在屏风后,窝在软榻上的少年抱着他的猫,看了眼闯进来的人,只听这一句话,便猜到了来龙去脉。

梅长苏手里紧攥着一张纸,原本苍白的脸因愤怒染上了几分红。

“你不是已经看见了么,又何必如此生气?”猫挣脱了萧雪卿的怀抱,在他的手上留下一道抓痕,“只要他还活着,还是大梁的靖王,那萧景琰他就应该知道这些东西。”

没有人能一直站在光下,在这盘赌局里,所有棋子都该知道它的身份。

萧雪卿望着梅长苏,他的目光像是一把刀,冷酷又锋利,正一寸一寸的挪移,仿佛只要发现一点破绽便要将对方划到遍体鳞伤的地步。

逐鹿天下不光需要一颗聪明的脑袋,更需要一支能征战四方的大军。

除却各地的行台军与驻屯军,大梁的兵力可分为两部分。

其一便是拱卫金陵的禁军和巡防营,前者由蒙挚统领,负责掌控帝都中枢,护卫宫城,后者则掌握在谢玉手中,用来维护帝都治安,镇压暴动。

其二则是边境守军,这才是大梁真正有资格征战天下的兵马。

“梅长苏,我不知也不想知你是如何看待我的。”

萧雪卿下了榻,他只穿了件单薄的寝衣,行走间,身上的伤口撕裂,白了一张脸,也滴了一地的血珠子。

尽管如此,萧雪卿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可比起我来,你应该更了解靖王。”

他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为何如此气愤?”

这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像是藏着讥诮,可它的主人的脸上却又是再真切不过的疑惑。

“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萧景琰,又或者说……你不信的是你?”

萧雪卿直视着梅长苏的眼睛,像是要撕开一切伪装,将所有隐瞒血淋淋的敞开一般。

他并不允许他回避这个问题。

萧雪卿现在就要梅长苏给他这个问题的答案。

为何要来瑞王府?

是因为安插在靖王府上的探子截到了这封有关赤焰旧案的信么?

还是你心有动摇,却又不敢相信,企图借旁人之口要一个答案?

萧雪卿瞥了一眼梅长苏手里攥着的东西,没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笑。

他笑梅长苏,不,笑的是林殊,也笑什么都不知道的靖王。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可笑的事?

活人惦念死人,“死人”又惦念着活人,这两人分明近在咫尺,吹着同一场风,可却像是隔了十万八千里一般,在这金陵城里当个相见不相识的陌生人。

正笑着,萧雪卿忽然就吐了一口血出来。

他当然不会因这一口血,就停下他戳人心窝子的举动。

萧雪卿擦了一下嘴角的血,从梅长苏手里抢过了那张纸。

“你好像总是在不该天真的地方,固执的对某些事抱着善意。”

这一下像是叫回了梅长苏的神,他甚至顾不上去想萧雪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冷了一张脸,匆匆解下身上的大氅裹住面前这个从不爱惜身体的人。

“你该告诉我,你在顾虑些什么?”

萧雪卿制止了梅长苏的动作,他在这件事上倒是格外在意。

“颜问总说我性子执拗固执,可照我看你,你林殊也好不到哪去。”

萧雪卿如此说道,却将一只手背过身,轻轻的摇了摇。

梅长苏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有一道影子晃了晃,他只是沉默着,似乎在纠结着什么,一双眉毛几乎要拧在一块。

明明找上门的人是他,可现在犹豫的人也是他。

梅长苏忽然自嘲的笑了一下,好像从遇到萧雪卿开始,事情就变得不可控起来。

萧雪卿并不了解梅长苏的心路,也不想猜这人现在正犹豫什么。

他只知道,今日并不太平。

没了闯进来的寒风,地龙很快又使暖阁热乎起来。

萧雪卿撇了一眼身上的寝衣,也不顾忌梅长苏,拿了屏风上挂的衣袍,就要换上。

能在大雪天跑上屋顶吹风的人,总归不会是什么爱惜身体的人。

就在萧雪卿准备动手撕下和伤口黏着的寝衣时,已经冷静下来的梅长苏幽幽的来了一句:“若是荣郡王知道殿下这般不爱惜……”

他的话甚至还没说完,就看见这个行事一向任性偏执的皇子僵了动作,然后丧着脸将衣袍一丢,又窝回了软榻上。

梅长苏盯着被丢在地上的衣袍看了许久,然后叹了一口气,朝软榻走了过去。

他原先的想法错了,要对付萧雪卿这种性子,就不该来硬的。

而在这对君臣正相互试探时,距离瑞王府一条街的地方,刚出现一起杀人案。

颜问去刑部将般泽捞出来时,与他同行的还有靖王。

也不知这两人私下里谈了些什么,一向内敛的靖王竟然哭红了眼睛,惹得般泽瞥了好几眼。

三人从刑部出来,便一路往瑞王府的方向去。

只是等到了地方,最先看见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靖王殿下也来看景瑆表哥啊。”抱着一只肥猫的言豫津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没见过的般泽身上,“这位是?”

颜问道:“这位是般泽,我在江东认识的友人。”

这话一出,言豫津先是皱了下眉,然后露出了一个满是惊喜的神色。

他追问道:“这个般,莫不是江东公子般若真的般?”

般泽笑了一下,道:“这位公子好生聪明,不错,这般正是江东公子般若真的般!”

莫约是年龄相近,且脾气相投的缘故,言豫津和般泽很快便玩到了一块。

等萧雪卿和梅长苏到时,这两个年轻人已经“知微”、“豫津”的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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