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云庄的前身是李园，那是簪缨世族李家的宅子，一草一木都透着文人的书香气，尤其是那片傲雪凌霜的梅林，如今虽说看起来仍与十年前一般无二，甚至开得更盛，可园中的人却不一定有梅的傲骨。
林雪卿一行人走的是官道，到太原时李园里的梅花正在凋谢，仅有一小簇还在枝头上。
毕竟是朝中大官，林雪卿刚到保定府没多久，就有驻守此地的官员带人迎了过来。
正如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凡是入仕的文人就没有不想当大官的。
可升官发财的机会不常有，见到天子眼前红人的机会更是少的可怜。
林雪卿并不厌恶有野心的人。
人活在世上就会有想得到的东西，或是钱财或是美色或是权力，而这些就是不折不扣的弱点。
有了弱点就有了把柄，有了把柄就能拿捏，就像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终归是一无所有的人更能豁出性命去做一件事。
“你是说李寻欢如今正在大牢里关着?”
林雪卿跟着太原太守到了衙门，听了保定府这几日发生的事，心里虽知道不太平，可却也没料到李寻欢竟会关到大牢里来，而且做成这件事的还是本该在京城的林诗音。
“正是如此，那李探花如今就在牢里，下官知晓此事时也很吃惊。”
太原太守是个聪明人，他一听林雪卿这语气就知道这位京城来的大官怕是和牢里的李探花是故交，心里斟酌过后便领着去了大牢。
太原不比京城，没关押多少穷凶极恶的罪犯，一路走过去许多牢房都是空的。
林雪卿当过大理寺卿，也被人称过酷吏，更是下场审过不少嘴硬的犯人，便是再血腥再难看的场面也见识过。
当年虽因龙啸云闹的难看，可到底多年情分不是假的，又有十年不见，心里的怨气多少也散个干净了。
只是林雪卿从来不是什么好性子，一见到李寻欢便笑了，不客气的讥讽道：“我当你十年不见是去哪了，原来是跑来这大牢里喂耗子，也真是出息。”
当初一句话也不说就跑去了关外，一连十年没个信儿，如今倒好被龙啸云这个小人构陷成梅花盗，好好的小李探花沦落到大牢里来。
说着，一旁的牢头就开了牢门。
林雪卿走了进去，看了一眼地上铺的稻草，又看向李寻欢。
他向来看不起有眼无珠的蠢货，也不爱接触过于重情义的家伙，这两种人在江湖上活得都不长久，很容易就被坑害死。
只是李寻欢到底是有几分运道在身上的，他虽然是个太重情义的人，可万幸却不是个蠢的，这些年在外漂泊，也是广结善缘，颇有些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架势。
“你这张嘴还是这样厉害，到底是得理不饶人。”李寻欢笑了笑，也没理会林雪卿的挖苦，“只是这多年了过去，我倒是该称呼一句林大人了。”
早在兴云庄见着林诗音时，李寻欢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却没想到林雪卿来的这么快。
“前几日在李……兴云庄里见到表妹后，我便猜到你怕是也在回太原的路上了，如今一见，果然不错。”
李寻欢向来知道林雪卿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当初在京城远远的看了一眼，心里还纳罕变化怎如此之大，跟个没鞘的刀似的，如今二人离得这般近，三言两语间却又好像回到了从前，实在让人心生恍惚。
只是有些事并不是不提就能当做翻过。
借着从石窗照进来的日光，林雪卿看清了李寻欢的脸，阔别数年，又在关外饱经风霜，这位曾经的探花郎早已不再年轻。
林雪卿忽然道：“你既然猜到我要来，却还敢留在这大牢里，这心也真够大。”
他垂了垂眼，俊美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说出来的话也是冷冷的。
林雪卿朝前走了几步，越发靠近李寻欢。
越是靠近，那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就越发明显。
林雪卿并不是一个容易掌控的人，但凡他没有半分软肋，那龙椅上这位就该寻个借口处理掉这把锋芒毕露的刀。
“你来兴云庄怕是冲着整个江湖来的，是也不是?”
“你兄长此行来势汹汹，瞧着倒不像是为了做什么好事，反倒像是要来杀人。”
那头大牢里两人陷入对峙，这头李园里血气弥漫，容貌俊逸的青年正将一枝寒梅的花都拔了扔掉，只留一根光秃秃的枝干。
王怜花看人看事向来爱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也从不在林诗音面前避讳过这一点。
在林雪卿来兴云庄这件事上，王怜花怕是除了阿飞外，唯一一个立即察觉到不对劲的人。
这位成名已久的老江湖有着极深的城府，他此时正站在一树梅花下，一边摆弄手上的枯枝，一边脸色苍白的弟子说话：“若没猜错，那梅花盗背后应该是一个组织，而这座组织的主人如今就在这兴云庄中。好徒儿，你跟着我学了如此多东西，也是时候见见血，真正踏入这个江湖。”
别的不说，就说这兴云庄主人龙啸云，若没记错的话，林雪卿那棺材脸当年可是一见面就甩了一鞭子过去。
也不知这么些年过去了，这龙啸云是否真能忍下这窝囊气?
再者林诗音的心实在太软，要如何才能让她真正狠下心去要人性命?
只一瞬间，王怜花的心里却转过无数个念头，他忽将枯枝一转，猛地投掷出去，分明是极轻巧的举动，却惹来一声痛呼。
林诗音寻声望去，神色有些迟疑：“师傅……”
她只唤了这一句，便不肯再说话，立在梅树下，好似个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纸人儿。
王怜花到也不在意，只是脸上露出一个再温柔不过的笑。
他在这事上却捡起了当人师傅的自觉——既然徒儿不敢杀人，那就让做师傅的帮她一把好了。
王怜花从不是一个好人，君子与小人，只在一线之隔，可他却徘徊在二者之间。
“要在江湖上走，你这手上早晚会沾上血，我年轻的时候可得罪过不少人，虽说大多成了死人，可保不齐有几条漏网之鱼。”
王怜花转过身，脸上还挂着笑，可眼眸深处却是空的，只是一眨眼就冷了下来，猛地扯过林诗音，抓着她的手往左一刺。
只是一息之间，原本用来防身的袖剑就割破了来人脆弱的喉咙。
灼目的红染了一地落花，林诗音怔怔的看着倒在地上的陌生男人。
良久，她轻声道：“这就是江湖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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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满船清梦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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