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嬛青竹惊鸿舞,游园惊梦满山茶,这两句出自前朝稷下学宫,犹记阿卿师从稷下学宫祭酒,不知阿卿听了有何见解?”
随着罗帐中飘出的声儿,暖阁中忽然一静。
须臾
红衣赤足的少年轻笑出声,语气漫不经心甚至还带着一丝不屑,只是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不含半分笑意:“是出自前朝的稷下学宫不错,可如今的稷下学宫可寻不着这些。”
那声音又道:“既是如此,阿卿又是从何而知?想来这前朝之物无论如何都是禁物罢。”
少年眉心一蹙,语气有些发冷:“原随云你这是何意。”
李雪卿语气虽冷,细究起来却无多少寒意。
原随云心下了然,轻声笑道:“如君所想。”
赤足踝上系着的金铃微微晃了晃,李雪卿盯着罗帐:“这倒是和你平日不太像。”
原随云怔了怔,莞尔道:“是么?”
平日里的原随云是什么模样的?
出身名门的原随云向来是温柔中带着疏离,宛若三月的春风般,既含着桃花馥郁的香味又留着尚未消散的薄寒,既让人心生亲近之意又让人卑于靠近的神仙似的人物,像今日这般却是极少的。
李雪卿看了眼指尖捏着的金针,思及原随云刚才的话,心下多了些疑惑。
出身于太原无争山庄的原随云,本该是云端之上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可偏就自幼双目失明,一朝跌入尘埃。
可正因如此,身处流言蜚语数载之久的原随云,久而久之,察言观色的功夫便成了一等一的。
这样的原随云就如同那栖息于黑暗之中见不得光的蝙蝠般,虽生得一双倾世明眸,偏又心机城府极深,只是些蛛丝马迹便能叫他寻出阴谋诡计,又何况蝙蝠岛上的交易又是他亲自过手的,叫原随云猜出自己所作所为,李雪卿其实并无太多惊讶。
那一颗颗或轻或重的棋子借着蝙蝠岛往天下,一步步织成死局,蝙蝠岛在其中起的作用不可忽视。
身为蝙蝠岛的主人原随云便需稍稍在意些,知晓那些棋子的身侧出了何事,要猜出他在做什么,可是轻易得很。
反之,原随云若是猜不出他在做什么,李雪卿还要费些功夫将那层画皮撕开。
可即便是这般,这几日李雪卿观随云分明未曾察觉他所做之事,可今日怎就突然知了这些事端?
难不成这明月山庄中,竟还有旁人的桩子未清除个干净么?
心下这般想着便微微蹙了眉,李雪卿朝罗帐走了几步,叫一旁侯着的侍者挽起了散开的罗帐。
当日原随云由人引入万松谷,本是从杜门而入,若不出意外只会被困于谷中,并非像如今这般遍体鳞伤。
只因原随云于枫叶林听得一阵狼嚎,勾起心中计较,临时起意企图破阵而出,却叫他与生门而入的阿娜耶意外相逢。
这两人皆是天之骄子,素来心高气傲,几番试探得知彼此意图皆为破阵,随即一拍即合。
一人为主一人为辅,以九宫步掠阵,游走于阵法之中,生门转惊,惊门转景,景门转死,几次三番,竟触发死局,以至于最后一着不慎,几乎命丧于此。
对此,李雪卿看了眼罗帐中露出的大半个身子都是伤口的原随云,轻轻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多说什么。
个人各有各的缘分,有些事情说透了便没意思了,这热闹向来是一出接一出才好。
目光在原随云锁骨处生的朱砂痣顿了顿。
李雪卿眸色微微一暗,思绪突然一拐。
他记得,好像谁锁骨那儿也有这样一颗朱砂痣,莫不是心机狡诈之人身上都生得这东西?
不对,那个人是谁?
李雪卿皱起眉,他发觉刚想起的事竟变得模糊,一定要想起眼前却突然一黑。
“卧槽!什么鬼?”正数电子药片玩的系统看着宿主监测页面上忽上忽下,曲线奇奇怪怪的心理图,整个统都蒙了。
它怎么觉得它家宿主这病好像更严重了!
勉强将思绪扯了回来,李雪卿缓了一会,眼前的重影散了后,他便进了罗帐之中,将手中金针过了火扎在原随云心口膻中穴上,再从衣袖里拿出只白玉瓶取了颗药丸喂与原随云服下。
李雪卿心里虽对那颗朱砂痣留心起意,可当下更要紧的是原随云。
若是原随云再不好,那他在中原所布的局可就差了些。
这样一想,李雪卿不由得又想起了旁的事物。
龟兹国一万精兵已入凉州城,西域其余诸国兵马正沿丝路往凉州城进发,半月之间即可在边境汇合。
那雅琪姒平日里瞧着平平无奇,可这事做得倒是不错,尤其在柳无眉为她去了那半面毒素,她怕是对龟兹国国王谋害她与她母后一事深信不疑了,虽然这本就为事实。
南宫灵因是丐帮少帮主,一月前就被派到汝阳王门下做探子。
但是南宫灵实在是有些缺心眼,李雪卿怕这人一个不留心就被人哄了去,便打算载派一人去协助南宫灵。
不过其实比起南宫灵,原随云倒是更适合做幕僚跟细作。
他毕竟生得那般光风霁月,看着就是个好人,可惜却是个芝麻馅,也不知日后会祸害了哪家姑娘去?
李雪卿看了一眼已被痛晕过去的原随云,这人也是个狠角色,明面上是无争山庄谪仙似的少庄主,背地里却是江湖传闻中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蝙蝠岛主人。
可说到底,南宫灵的价值虽和原随云不相上下,可皇族人若要得到江湖势力的支持,比起难以捉摸的无争山庄,弟子满天下且心系天下的丐帮反而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尤其南宫灵和原随云一比,显然是个更好掌控的棋子。
李雪卿隐秘的勾了勾嘴角。
黑夜中的蝙蝠从来狡诈多疑,若是叫原随云去,免不了多些乱子出来。
倒是南宫灵,虽是石观音的孩儿却半分不像他们李家人,蠢了些,极易哄骗,可那赤子之心却是做不得假。
也只有这般的南宫灵,才不会如原随云般变数极多,才能为他做汝阳王身边这颗棋子。
李雪卿走出了罗帐,出门时跟侍女叮嘱了几句,然后去了书房。
“无花,我要你去永安王身边做事。”
李雪卿忽然说道,他盯着手里的信,长长的睫羽微微下垂投下一片阴影,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像是袭击猎物前的毒蛇,充满了阴冷,令暗处藏着的暗卫有些毛骨悚然。
无花听了李雪卿这话,低低的笑了笑,将手中汤药凑近唇瓣喝了一口下去。
他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李雪卿:“你倒是心大,也不怕我将你出卖。”
昔日的七绝妙僧无花,如今黄山世家的公子李澈,一张皮囊悲悯如佛,可却不是一尘不染的莲,而是化不开的墨,表里不一得很。
这样的人,可是一把双刃剑,一着不慎,便是两败俱伤。
李雪卿自然知晓无花是把双刃剑,只是对付永安王却是没有比无花适合的人了。
无花见李雪卿不语,便知他心有成算,也不欲多说什么,只是将手中汤药一饮而尽。
几乎是药丸刚一入口,他便冷汗连连,仿佛坠入冰窖一般。
李雪卿笑了起来,眼里满是嘲弄:“我从来就没怕过你。”
原随云是在夜里醒来,他一醒来脸色便十分难看。
“李雪卿呢?”他问。
“我在这,你找我做什么?”
罗帐外,李雪卿拿起一旁玉盘里放着的绸布拭去手上薄汗,朝一旁的侍者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着戏弄人后的得意道:“去备香汤罢,待一个时辰,为原公子沐浴更衣。”
侍者低头称是。
李雪卿看了眼药案上搁着的药液,又将门外侯着的一名侍女叫了进来。
他朝原随云那身鳞伤看了一眼,吩咐道:“去给原公子上药罢,一个时辰将人带来书阁。”
侍女点了点头:“是。”
李雪卿走开不久,这名弟子便拿起一旁药案上搁置的药液,取了些抹在原随云还未好全的伤口上。
原随云直觉那些个伤口一阵发麻,却是什么也感觉不出了。
他看了眼一旁搁着的药碗,不禁思付可是这药之效。
眼看着这皮肉翻飞、无比狰狞的伤口化了脓,那名侍女神色不变,只是取了把短匕,泡了酒便剜了原随云身上那些个腐肉。
已走至南窗边上的李雪卿看着自己手指腹上那层薄茧,语气莫名:“无忧酒醉无忧酒,雨落琵琶曲生幽,前朝的诗自然是极好的,便是比之如今也是亦然。”
原随云突兀听得李雪卿念了那诗下半阙,不由得起了精神。
他试探道:“从这说来,我这可称得上从龙之功?”
李雪卿垂了垂眼睑,轻轻笑了笑:“倒也称得上是。”
无论是无争山庄的原随云还是蝙蝠岛的蝙蝠公子,在他的棋局里都是不可或缺的棋子。
从龙之功?若从这说倒也不算说错。
原随云听了这话,亦是想起蝙蝠岛为李雪卿布下的棋子,不由得感叹道:“虽说棋子颇多,可却也不是什么稀罕人物,如此想来这必是布局已久罢,恐怕若非当年华山剑派一事,如今这天下指不定姓什么。”
李雪卿勾了勾嘴角,却不否认。
黄山世家自前朝覆灭以来,历代后人都在为复国一事布局筹谋,其中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可称得上是以皑皑白骨铺就此路。
至他祖父李毓一代时,便是王朝更迭也不过差一个契机而已,可见其费了多少心血,去了多少白骨。
怎偏就如此巧合,竟在起事前夜与华山剑派有了官司,以至于一朝灭门,功亏一篑?
若说其中没有半分隐情,李雪卿自然是不信的。
黄山世家一朝覆灭,这其中恐怕少不了如今皇族的影子。
金铃声悠悠作响,李雪卿看着那满园花色,轻声道:“纵然明月西落,李氏倾颓,可自古以来,这如画江山从来是能者居之。”
一字一句,端得是年少轻狂:“李氏,纵然只余一人,也敢叫这天下换个主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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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郎艳独绝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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