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至少在知晓真相之前，不至于受良心煎熬。
可偏偏，有人就是喜欢在骆驼快被压死的时候，将手里最后一根稻草压上去。
西域来的奇花异草在燕京从来只有一个去处，那便是九皇子完颜雪卿所住的重华宫。
纳兰筠刚一随宫人到重华宫中的画楼，便注意到楼外放着的花草颜色较平时有些许不同。
入了画楼，入眼是一株开得正好的梨树。
他要见的人便站在那树下，拿着一颗蒲桃正喂着一只白色大鸟，嘴角挑着，看起来心情极好。
完颜雪卿并非没有注意到纳兰筠的到来，只不过眼下他心思都在眼前这只鸿鹄身上，还不是很想搭理纳兰筠。
纳兰筠站在完颜雪卿身旁，见对方并未分给自己半个眼神，便知了对方此刻的心思。
将准备的蒲桃尽数喂了个干净，完颜雪卿接过纳兰筠递来的帕子细细擦了手，便带着纳兰筠进了不远处的凉亭。
待宫人上了茶水点心，完颜雪卿便问道:“出了何事？”
与纳兰筠了解完颜雪卿一般，完颜雪卿对他这伴读也是极为了解的。
若不是什么顶顶重要的事，他这伴读从来是冷静得过分，极少像是今日这般慌张。
纳兰筠看着八仙桌上搁着的点心出神，那双风流妩媚的狐狸眼满是忧虑，此情此景若是叫燕京那些名门闺秀见了，保准个个心疼不已。
可惜的是，完颜雪卿可不是什么为色昏头的人物。
他看了眼八仙桌上的一应物件，又看了眼魂不守舍的纳兰筠，犹豫了一会儿，拿了块糕点朝纳兰筠脸上一砸。
纳兰筠只觉面门忽有风来，下意识伸手一抓，黏软的触感一下就让他回过神来。
完颜雪卿见状朝扬了扬下巴，漫不经心道:“再有一次，扔的可就不是这软乎乎的点心了。”
纳兰筠听着这句话，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到底是多年默契，纳兰筠回过神便将他此次入宫的目的说了出来。
完颜雪卿听完垂下了眼皮子，语气平静:“你先回去罢，关于辽国边境一事，你我此刻皆不适合插手。”
纳兰筠皱了皱眉:“可是。”
完颜雪卿摇了摇头:“没有可是。”
“为帝为王者，多有疑心，有些事太出头，反倒是徒惹提防。”完颜雪卿揭了青釉茶盖，端起来抿了一口，“思危且看着，这帝王若是生了疑心，底下的人会是什么结果。”
说这话时，他言笑晏晏，昳丽的眉眼间满是好奇，就如同发现了什么稀罕物的顽童。
纳兰筠入宫的时候是一个人，出宫的时候却是两个人。
纳兰家素来是贵族名门，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极好的。
纳兰筠身为纳兰家嫡长孙，素来是纳兰老夫人的眼珠子肺叶子，更是当做宝贝疙瘩养着的。
完颜雪卿上了纳兰家的马车，看了眼软卧上铺着的白狐批，依稀记得去年他父皇便赏了纳兰将军一张。
他看了一眼纳兰筠，对方正为他煮茶，一举一动皆是浑然天成的贵气。
完颜雪卿莞尔:“也是难怪。”
纳兰筠听了这话，也不多问什么，只道:“殿下可有想去的地方？”
完颜雪卿想了想，道:“去伽蓝寺罢，听说那的桃花已开了一些，母后喜欢用桃花上的朝露煮茶，想来这个时候也只有伽蓝寺的桃花可讨母后欢喜。”
纳兰筠闻言不语。
他看着完颜雪卿那张脸，心中叹了一声。
纳兰筠第一次见完颜雪卿的时候，他尚且年幼，站在钦怀皇后身旁，眉间一点朱砂，抱着雪白鸿鹄，虽不爱笑，却像是天上的仙童一般，让人见了便心生欢喜，哪像是如今。
哼，真是猫嫌狗厌，惹人生气！
伽蓝寺的后山，种着大片大片的桃树，素来是燕京最先开的。
早些年完颜雪卿曾随钦怀皇后在伽蓝寺住过一日子，记得钦怀皇后极爱用此处桃花朝露煮茶，因而每到暮春，他总会派人来伽蓝寺收集些。
今年较往年并无不同，完颜雪卿亦早早打发了人来伽蓝寺收集朝露。
只是不知是临时起意还是旁的什么，他今日倒是忽然想起这一遭，竟亲自来了伽蓝寺。
如此任性妄为，却叫随行的纳兰家嫡长孙平白揣测了一路意图。
许是来的次数多了的缘故，伽蓝寺的小沙弥一眼就认出了完颜雪卿。
这位一脸稚气的佛门弟子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与两人见了礼，便转身进了寺庙，去通禀伽蓝寺住持。
完颜雪卿并不信佛，他对道统亦无兴趣。
可面对慈眉善目的伽蓝寺住持慧觉，他倒是心诚得很，言语间满是敬重，并无平日里待人接物时的漫不经心。
纳兰筠看在眼里，不禁有些佩服慧觉和尚。
得到完颜雪卿这般态度的，上一个还是他的父皇。
在慧觉和尚的陪同下，完颜雪卿去了后山。
纳兰筠本也是要一同前去，可突有家仆追来伽蓝寺，神色急切，竟是他父亲纳兰将军派来，他便只好先行离去。
完颜雪卿听了也不在意，只是提点道:“天有些冷了，可莫要逞强，多穿些罢。”
说着，便让人将纳兰筠送回纳兰家。
人常说，缘之一字妙不可言。
完颜雪卿在伽蓝寺住的第三日，他遇上了前来礼佛的六王妃包惜弱一行人。
完颜康听了完颜雪卿这几日在伽蓝寺的所作所为，颇有些好奇。
他看了眼包惜弱，得到对方的允许，便直接跟着完颜雪卿出了摆放佛像的大殿。
完颜雪卿叹了一声，道:“你不说话，光看着我，我又怎会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看着完颜康的目光也有些无奈。
完颜康耳根子一红，却还嘴硬道:“皇叔素来聪明，竟也会有皇叔不知道的事么？”
他这话纯属胡搅蛮缠，可完颜雪卿却是正经想了。
完颜雪卿觉得完颜康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又不是通天彻地的神明，又怎么会事事都知晓?
想是这般想，可说定然不会如此说。
完颜雪卿答非所问道:“六哥与王妃之间还是如此么？”
他这话一出，方才还有些活泼的完颜康瞬间蔫了。
他神色有些恹恹，语气满是不解:“还是老样子，母妃对父王依旧是不冷不热的，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父王后院分明只有母妃一人啊。”
完颜雪卿听了完颜康这话，垂了垂眼，心里发笑。
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他的好六哥还是没能在这包惜弱心底有一席之地。
完颜雪卿看了一眼供奉佛像的大殿。
听说这包惜弱年年来伽蓝寺礼佛，说是为亲人祈福，也不知她于佛前心中常念的名字，曾不曾有过一个是完颜洪烈 。
这样一想，完颜雪卿忽然觉得在某些方面这二人倒是极为相似——都是一般的痴情种，只可惜这痴情的对象却不是彼此，否则说不得是段佳话。
包惜弱心中每念的，是一个叫杨铁心的男人。
那是她的丈夫，是她心心念念唯一的丈夫。
在她的记忆里，她的铁哥永远是那个笑容爽朗的男子。
因而，当眼前这个衣着破旧的男人自称是杨铁心时，她迟疑了。
就在包惜弱迟疑的这段时间里，杨铁心却是哽咽着说出了他们之间的往事。
包惜弱礼佛后在禅房休息，完颜康确认过包惜弱身体并无大碍，便去了完颜雪卿那儿
因而完颜康倒是不知道，就在他听慧觉和尚讲佛的这短短几个时辰里，他的人生竟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竟让他从高高在上的金人小王爷，变成一个流离失所的宋人少年。
所以，当包惜弱略带哭腔的告诉完颜康，这个衣着破旧的男人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愣在了原地。
完颜康不可置信的看着包惜弱:“母妃你在说什么啊？”
他的父亲明明是自幼陪他长大的完颜洪烈，怎么可能是这个不修边幅的叫花子！
后一步进来的完颜雪卿扫了一眼禅房中的所有人，伸手点了完颜康的穴位，将人丢给了他的暗卫。
杨铁心见自己的亲生儿子被人带走，当下就要冲过去将人抢回来。
他已经找回了惜弱，却还没听到康儿叫他一声父亲！
完颜雪卿对杨铁心并没什么好感，因而在杨铁心试图对他动手时，他直接打断了杨铁心的肋骨。
眼见杨铁心受了极重的内伤，同在禅房里的穆念慈咬了咬牙，正要冲上去重蹈杨铁心覆辙，却被欧阳克拦了下来。
包惜弱似乎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将昏过去的杨铁心抱在怀里，冲着完颜雪卿道:“九皇子这是做什么！”
完颜雪卿勾了勾嘴角，看着包惜弱的目光不带一丝温度:“来人，将六王妃与贼子分开，若是这贼子伤了六王妃，那可就不美了。”
从暗处闪进来一道人影:“是！主子！”
吩咐人将包惜弱送回六王爷府后，完颜雪卿便回了自己的禅房。
他与慧觉和尚在禅房外遇上。
慧觉和尚道:“施主佛门重地。”
慧觉和尚还没说完，完颜雪卿接着道:“住持严重了，我可没有杀生。”
慧觉和尚笑着摇了摇头:“施主心中已有定论，贫僧也不便多说什么。”
完颜雪卿目送着慧觉和尚离去，嘟哝了一句:“这和尚还真是敏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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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梨花白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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