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入朱门,迟凝血梅花,如今这时,也便只有伽蓝寺还开着些许残梅。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世间万物皆有灵性,是因是果,是善是恶,皆有前缘命中注定。
对于此种说辞,完颜雪卿不置可否。
若真是前生有缘,以至于今生命中注定,那这缘许是孽缘也是不定。
完颜雪卿看了眼对面正襟危坐的和尚,将手里的佛经搁在了一旁,按了按眉心,有些后悔道:“早知道就不让母后将你接进宫了。”
分明只是与那些人做个修身养性的样子罢了,他又是何苦将慧觉和尚召进宫来?
倒是平白听了他几日佛经,吃了几日素斋。
慧觉和尚听了完颜雪卿这话,也不辩驳什么,只摇了摇头,轻轻念了一声佛号。
他自然是知道完颜雪卿此时召他入宫的目的,也知道如今这时燕京城中暗潮涌动,处处是魑魅魍魉,稍有不慎便会落个身消道陨的下场,可他到底还是来了。
佛说, 人生八苦,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他到底还是在意,于是便心生魔障,即使明知再无回转,也想再见她一面。
午后听禅,极易困乏,不多一时便令人生了困意。
完颜雪卿如今的身子骨过于孱弱,听了二三时辰便有些乏了。
慧觉和尚见此,索性也不再讲禅,却寻了宫人,独自去了重华宫的私厨。
雪簌簌落下,从伽蓝寺折来的梅花制成的梅花糕正放在完颜雪卿面前,散发着梅花淡淡的花香。
慧觉和尚看了那碟梅花糕一眼,随即又移开眼,低眉垂眼间,素净的脸上一片慈悲,叫人看不透。
完颜雪卿尝了一块,忍不住弯了眉眼:“大师这手艺果真是极好的。”
慧觉和尚念了一声佛号:“九皇子殿下喜欢便好。”
完颜雪卿眸光微暗,他与一旁侍候的宫人道:“本宫记得大师这梅花糕做了不少,你且看着些,选个伶俐的去中宫走上一遭。”
慧觉和尚闻言眸光一颤,拨动佛珠的指尖隐隐有些颤抖。
完颜雪卿吩咐完宫人,这才看向慧觉和尚。
他弯着唇角,笑若三月和风:“本宫的母后极爱梅花糕,此次尝了大师所做的梅花糕,不免心生欢喜,以至于失了分寸,大师应不介意本宫借花献佛一番罢?”
说到最后,已然带着些许试探之意。
慧觉和尚听出了完颜雪卿的弦外之音,摇了摇头,轻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殿下要做何事想做何事,只需遵从本心,若殿下心有定论,便是道一千说一万,也不过徒生烦恼罢了。”
有些事从来不是强求便能求得,有些人不是深爱便能喜欢。
这世上诸多事大抵不如意,从来便不是一厢情愿便能称心如意。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纵然是清心寡欲的世外人,一旦沾染,也只得流离红尘不得解脱。
有宫人求见:“殿下,纳兰大人来了。”
完颜雪卿拿起那一碟子梅花糕,从慧觉和尚身边走过,于木鱼声中出了书阁。
危楼的字画皆为孤品,轻易求不得,却皆收录于此供人赏玩。
纳兰筠素来喜欢这,于是他来了重华宫便总在此处。
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多少英雄豪杰皆折在了一个情字上。
完颜洪烈多么精明的一个人,心计手段野心胆识俱全,却偏偏爱上一个包惜弱,便儿女情长起来。
纳兰筠想着赵王府近日出的乱子,咬了一口梅花糕,冷冷的说道:“昨日杨铁心才与包惜弱相会,便要带完颜康回中原,惹得完颜洪烈几近失态。”
纳兰筠又咬了一口梅花糕,眉梢一挑,艳丽的脸满是邪气:“殿下是没瞧见完颜康那时究竟是何种情形,一个要带他去中原做宋人,一个要他留下做小王爷。”
完颜雪卿垂了垂眼,语气莫名:“这生父养父生恩养恩,究竟是生恩大于养恩还是养恩大于生恩?”
纳兰筠听了这话,嗤笑一声道:“这又如何说得清?左右杨铁心与完颜洪烈一个是宋人一个是金人,国仇家恨拦在前头,叫完颜康一个养尊处优的小王爷来选,委实是为难于他。”
完颜雪卿不置可否,只是拿起碟子里最后一块梅花糕。
若他记得不错,伽蓝寺的梅花不久也将落尽,到时可就没有这梅花糕了。
其实早在知晓完颜康并非完颜洪烈之子,仅是包惜弱与她前夫杨铁心的骨肉时,完颜雪卿便猜到了这一幕。
完颜康与杨铁心无论如何总归血浓于水,又有一心向杨铁心的包惜弱站在他二人之间,完颜康迟早是要做回宋人的。
只是可惜了,那包惜弱一心只有杨铁心,丝毫不曾有完颜洪烈,身为她与杨铁心骨肉却由完颜洪烈抚养成人的完颜康如今却是进退两难,稍有不慎便能落个不忠不义不孝的罪名。
完颜雪卿看了眼手里的梅花糕,轻声道:“可惜了。”
他虽说着可惜,可脸上神色依旧漫不经心,竟全然不曾在意。
纳兰筠嗤笑一声,妩媚多情的狐狸眼满是戏谑:“他若是离了燕京倒还有些活路,若是留在这做他的小王爷,只怕不过一月便性命不保。”
纵然完颜洪烈因着包惜弱的缘故看重于完颜康,可到底不是他的血脉,他早晚情淡意薄,消了那一丝情意。
这燕京城中从来不乏野心,一个并非金人血统的小王爷能在这燕京城中发生些什么,可实在是多了去了。
完颜雪卿自然也是知晓这些阴私腌臜,因而比起将完颜康留下设计成完颜洪烈的软肋,他到底还是顾及少时情谊,只是冷眼旁观完颜康作出抉择,并未出手干预。
雪已落天渐凉,已到黄昏日晚,完颜雪卿有些乏了,便遣了宫人取来两把油纸伞,分了一把与纳兰筠,先一步出了危楼。
白雪落尽的松间小径上,早有宫人提灯侍候,见完颜雪卿出了危楼便迎了上去。
完颜雪卿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头也不回道:“思危,我母后要我带你一同去中宫用膳。”
纳兰筠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燕京城的夜素来歌舞升平,到处是一片烟火气,只是随意瞧瞧便能满心欢喜。
谁又能想到,便是在这种时候,竟有人将赵王府的王妃带了出来,意图逃出燕京城去往中原。
温热的血液不断涌出,很快在腹部蔓延一片,将狰狞的伤口与粗糙的麻布黏在一处。
穆念慈将侧窗帘子放了下来,慎重道:“前面就是城门。”
包惜弱呼吸一窒,她有些急切的看着杨铁心:“如今铁哥这等情况,这可怎的是好?”
穆念慈也没有把握,却只能硬着头皮道:“实在不行,便只能硬闯。”
“你说他们打算怎么出去呢?一个武功平平,一个身受重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若猜得不错,再过一会儿完颜洪烈便该到了。”
站在城墙上的年轻公子把玩着一把折扇,墨色的衣袖缕了银线,绣着大片流云。
他看着停在城门口的一辆老旧马车,颇为好奇的说了句。
“这就看完颜洪烈待包惜弱究竟有几分真心了。”白衣胜雪的少年漫不经心道,“他若真心以待,只需包惜弱以死相逼,他三人定然能全须全尾的出了这燕京城。”
完颜雪卿从衣袖中取了个恶鬼面具戴在脸上:“来了。”
纳兰筠扫了一眼城墙之下,果然看见了完颜洪烈。
他叹了一声,取了恶鬼面具戴在脸上。
这自古多情空余恨,便是完颜洪烈这等人物竟也逃不过,可真是令人唏嘘。
锋利的匕首抵在脆弱的咽喉处,只需再用力些便能割破喉管。
完颜洪烈心如刀割,可依旧不死心的问道:“惜弱你当真如此绝情?这些年我待你待康儿如何,你难道没有半分触动么?”
包惜弱满面泪痕:“王爷这些年待我与康儿自然是极好,可我心中只有铁哥!还请王爷成全!”
说着她手上的匕首又近了几分,割破了皮。
“我记得完颜康不是早已知晓他的身份,他又如何会对杨铁心下手?”完颜雪卿的目光落到双眼通红的完颜康身上,有些不解,“可是用了药物迷他心智?我看他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纳兰筠摇了摇头:“这我可不知道,那是梁子翁动的手,许是些令人暂失心智的药物罢。”
完颜雪卿若有所思:“梁子翁么?”
终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包惜弱以死相逼只求离开,终究是带着杨铁心与穆念慈出了燕京城。
完颜雪卿足尖一点从城墙一跃而下:“动手。”
纳兰筠叹了一口气,随之而下。
锋利的弯刀猛地砍在马颈上,只听一声惨叫,一名府兵连人带马倒在地上,被紧随其后的弯刀割了头颅。
一片慌乱中,到处血液飞溅,马鸣声、惨叫声交织,不断在完颜洪烈耳边响起。
森冷的剑光映在完颜洪烈眼中,他侧身一躲,冰冷的长剑在马背上划开一道血口。
眼看着巡防营的人纵马而来,完颜雪卿与纳兰筠对视一眼,皆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在巡防营围剿刺客的时候,有人捡到了一块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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