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三年
秋日梧桐兼细雨,纷纷扰扰,断断续续,打在明黄色的瓦片上,顺着檐角落到暗角。
屋檐下,朱红长廊蜿蜒曲折,有宫人捧着茶点自小厨房来,恭恭敬敬的侍奉在一幼童身侧。
那幼童眉间点着朱砂,脸色有些不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他站在长廊里,隔着朱漆栏杆,抱着一只雪白的大鸟,看了眼跪在庭院里的一干人,也不说什么,就只是伸手拿了块点心,咬了一口,有些疑惑的问身旁的掌事宫女:“青娥,为何要让他们跪在那里呀?”
掌事宫女笑了笑:“等娘娘来了,殿下就知道了。”
幼童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
从中宫赶来的钦怀皇后一到幼童身边,便将人揽进了怀里。
她紧紧的抱着她的孩子,生怕自个一个松手,便再也寻不见。
跟着钦怀皇后来的宫人低着头,不等钦怀皇后吩咐,便将那些犯了事的宫人拖了出去。
九皇子轻轻拍了拍钦怀皇后的背,软软的安慰道:“母后别难过了,儿臣这不是好好的嘛。”
他这一安慰,钦怀皇后反倒更加揪心。
她这一生便只有这一点骨血,却平白叫人害了,以至于伤了底子,这一生都病弱。
九皇子只觉肩上有些潮湿,他愣了一下,便听见钦怀皇后说:“卿儿莫怕,母妃在。”
九皇子抱紧了钦怀皇后,软声道:“母后?”
钦怀皇后不语,只是暗自下了决心。
在九皇子看不见的地方,钦怀皇后那发红的眸子里一片凉意。
是她这些年太过温和,竟让这些小人以为她软了性子,竟对她的卿儿动手!
钦怀皇后眸色一冷。
既是如此,那便别怪她不念情分,合族连坐!
擦了泪,钦怀皇后便将九皇子抱在了怀中,起了身。
九皇子搂着钦怀皇后的玉颈,小声道:“母后,这宫里里好生无聊啊,儿臣不想待宫里。”
钦怀皇后怔了一下,随即道:“那母后给你找几个玩伴可好?”
九皇子撇了撇嘴,有些不乐意:“母后,儿臣想出宫玩~”
钦怀皇后哄道:“等卿儿有了玩伴,卿儿就不会想出宫了。”
九皇子想了想,有些勉强道:“那好罢。”
几日后
思来想去,钦怀皇后最后还是依了九皇子,从朝中的世家子弟中选了年纪相当的来给九皇子做伴读。
九皇子素来是个不省心的性子,自有了伴读,便日日试图溜出宫闱。
却每每被钦怀皇后派来的宫人拦着,叫他吃了钦怀皇后不知多少数落。
九皇子十岁那年,已出宫建府的六皇子将他带出了宫。
两人一同出郊春游,却遇上刺客暗杀,就此失散。
“那日我随母亲去伽蓝寺还愿,回京路上遇上了前来斩草除根的杀手,家奴拖延了些时辰,我与母亲便往京都逃。”黑发白衣的青年拈起了一枚棋子,落在了棋盘中央,“可最后终究是被追上了,便是在那时,我遇上了同被刺杀的殿下。”
鹤发童颜的道人听了这话,抬眼看了青年一眼。
他是知道此事的,毕竟当年就是他救了青年和青年口中的殿下。
道人瞧了青年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落了一子,截断了青年的退路。
青年也知道只是这般并不足以让道人信服,他沉默了会儿,说出了心底最大的秘密。
宁安十年六月九日
青年前往中原终南山,挑拨古墓派与全真派厮杀。
他离开燕京城时,已是夏末,到终南山时,却已是初秋。
风舞槐花落御沟,终南山色入城秋,便是青年也不得不承认,这有着座活死人墓的山景色极好。
这般念头在脑海中闪过,青年忽然想到一人,忽然生了一个极其荒诞的念头。
那一刻,青年竟觉得若是能与所爱之人一同在此处隐居,竟也是件极好的事。
青年觉得荒诞的,并不是这个念头,而是所爱之人。
他先是愣了一下,再回过神却是有些好笑。
一个孤家寡人,哪里来的怪念头。
青年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画轴,展开看了一眼,又一次确定对方身份,便取了火折子烧了这画。
与其抱着如此荒诞的念头,倒不如去完成他的任务,这样他到时能早些回燕京城。
青年打定主意,纵身一跃而下,很快便消失在了林子里。
凄厉的惨叫声在终南山北麓回荡,在昏沉的夜色中尤为渗人。
一袭素衣的少女蹙了蹙眉,几番犹豫,最终还是循声而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青年垂了垂眼睑,忽然做出一副力有不逮的模样,踉跄着后退。
在他的四周,眼露忌惮的几只野狼正虎视眈眈的盯着。
少女寻过来的时候,那几只野狼已经倒在了地上,并未有任何人影。
青年躲在暗处,见此稍加思索后,便弄出声响将那少女引了过来。
“我早知那古墓派的弟子自幼与世隔绝,最是单纯不过,只消几日便打消了对方疑虑,让她将被野狼所伤的我带回了古墓。”
一切似乎都是如此顺利,古墓派与全真派因着两派开山祖师缘故早有龌龊,他只是暗地里推波助澜一番,两派之间便形如水火。
“两派相争的契机是一个叫陆展元的江湖人,他闯进了古墓派的地盘,遇上了古墓派豢养的玉峰,中了蜂毒命在旦夕,全真派为求解药便求上了古墓派。”
青年说到此时,顿了顿,嘴角忽地一挑,露出一个讽刺的笑靥。
他看着道人道:“王重阳创全真派本是好意,可偏偏门下弟子良莠不齐,什么歪瓜裂枣都有,竟有人使下毒这种下三烂的手段,那赵志敬可真是个有意思的小人。”
道人看出了青年眼底的黯然,便知道他那中原一行,定然没有他说的那么轻巧。
青年似乎陷入了回忆,凤眸里染上了暗色:“她也是个蠢的,明知道我只是利用她,却还是为我挡了那牛鼻子老道的剑,她难道不知我武功比她好?却眼巴巴的送了命,也是够蠢的。”
有泪滴落尘埃,留下痕迹却被白衣掩面遮。
道人起身煮了茶,递与青年,叹了一声:“你这性子倒是和沈谷谨像。”
分明该是个心肠狠的,却总是喜欢画地为牢,徒生烦恼。
道人道:“你本就是打算挑拨全真派与古墓派,离间这两派门人,如今成了你倒是纠结了。”
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痴男怨女,道人却是没想到,这沈谷家的小子也如他那旧友一般如此喜欢钻牛角尖。
人死灯灭,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道:“前辈说的是。”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不可否认,他选择利用她的时候,他其实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
青年低语道:“这本就是我的目的。”
所以又何必给自己披上羊皮,去遮掩他的罪行。
道人看着青年那张脸,听着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可又不知道何处不对。
他刚要问些什么,却见那青年起了身与他道:“晚辈从不后悔前往中原,也不后悔挑拨古墓全真两派。”
道人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下文。
那青年却是走了,为了一即将油尽灯枯的人,再次去了中原。
道人叹了一声:“沈谷家的小子倒是个傻种。”
就和她一样……
长宁九年
雪落生霜,便是伽蓝寺也不例外,这一夜之间,放眼所见皆是银装素裹。
道人晨起与伽蓝寺的主持论道,佛道之争一时兴起,便忘了时辰。
僧人拂了拂身上沾的雪花,起了身,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施主见谅。”
说着他便出了论道的亭子,带着小沙弥去了后山。
道人原是在王宫住着,只是因着一人,躲来了这伽蓝寺。
道人原以为自个还能再躲上一段日子,却是不想,那人竟已寻来此处。
那人如今已是九五之尊,却依旧爱穿一袭白衣。
他从山门而来,直接堵着了道人。
道人看着那人一如昔年的容颜,却是暗自叹了一口气。
当年沈谷家那小子去了中原为他这徒儿寻药,这一去就是九年,也不知那小子能不能赶在他这徒儿油尽灯枯前回来。
这般想着,道人忽然有些伤感。
若他记得不错,当年沈谷谨也是这般走的。
“师傅到你了。”道人那徒儿看够了道人黯然的模样,戏谑道,“您再不落子,徒儿可便要怀疑您这是打算悔棋了。”
道人一噎:“谁叫你这般的,一点也不尊师重道!”
道人那徒儿道:“那又如何。”
道人:“……”
元狩十三年,宁宗身故,传位于宗室子,改年号玄武。
玄武四年
燕京城门口,有一人纵马入城。
那人黑衣白发,莫约而立之年,一双秋水明眸,生得极好。
他自中原而来,搅弄风云许久,终究得偿所愿。
然而他所念之人,竟早在四年前便撒手人寰,成了一方坟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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