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十五年十一月九日
章宗禅位于嫡子完颜洪政,为太上皇,居林园,除太后蒲察氏外,其余妃子应礼制除生有皇子随其出宫建府者,余皆随章宗离宫。
完颜雪卿站在一株枫树下,冷眼看着随章宗出宫的宫人尽数走入林园。
淡淡的铁锈味袭上咽喉,他深深地看了眼这座已成为囚笼的皇族林园,转身步入暗处。
或许于章宗而言,他从不是个合格的皇子。
储君离开不久,有几人便也从另一处离开。
眉眼昳丽的少年抚了抚长袖上的枯叶,有些疲惫的按了按眉心。
这几日挑拨离间的事儿做的多了,难免令他有些心力憔悴。
纳兰筠看着青袖上栩栩如生的白梅,叹了一口气:“好歹是尘埃落定。”
十年生死两茫茫,谁又能知道,这十年间会发生什么。
纵然自幼伴完颜雪卿走到现在,深知他之秉性。
可纳兰筠仍不敢将一颗心放下来。
他清楚得很,完颜雪卿没多少年好活了。
他们用了十年布局,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绝不允许出一点差错。
沈谷影听见了这句话,微微垂了垂眼,垂在身侧的手在袖袍中攥紧。
他轻声问道:“思危,你可能寻到离羽道长行踪。”
沈谷影知道的,若是能寻到那放浪不羁的道人。
以对方的本事,定然能为完颜雪卿延寿几年。
沈谷影轻轻合上眼:“若是他,定然是有法子的。”
若他愿意出手,便是要他这条命他也给。
纳兰筠闻言眉心一蹙:“他这人性子古怪,行踪素来难寻,熙则你。”
若是出身沈谷一族的熙则求上门,保不齐那道人提出什么。
他可不觉得以那道人与沈谷一族的恩怨,会因着沈谷一族近乎灭族放下。
这世上,多的是困于红尘执念成魔的人。
离羽道长是,沈谷影也是。
沈谷影听出了纳兰筠话外之意,摇了摇头:“殿下师从于他,若他知道殿下如今不过十年寿数,定然不会置身事外。”
纵然对方与沈谷一族上任族长纠缠不清,可他却是知道对方对完颜雪卿何等在意。
沈谷影看着衣袖上展翅欲飞的绣蝶,语气疲惫道:“我也不打算多做什么,只是我无法心安理得的看着他死。”
他真的,欠了完颜雪卿太多东西。
沈谷影停下步子,转过身直面纳兰筠。
他那一双秋水明眸直直的盯着这位好友:“他那样好的人,不该只有这几年寿数。”
纳兰筠叹了叹气,有些无可奈何:“你们这一个个,还真不让我省心。”
真当他这个纳兰家嫡长孙无所不能了,一个个的,尽喜欢给他找麻烦。
他扶了扶额,满是无奈:“这叫什么事啊。”
宁安十六年初,宁宗临朝,改元元狩。
赤红的枫叶落尽飘散,蜿蜒曲折的长廊入了幽深假山,几只翠鸟站在朱红色的长梁上头,歪着脑袋梳理凌乱的翎羽。
古朴的钟鸣在王宫回荡,无数官员在官道上分列两侧,个个神色冷静自制,一步步往奉天殿走去。
精雕细琢的云龙盘桓在雪白石阶两侧,无数官员静立此前,无论文武尽皆朝拜。
站在云龙石阶尽头的少年天子冷眼注视着这一切,并未将一丝目光停留,只是径自越过这些官,投与远处。
宁宗目光所及,是一片锦绣山河。
可惜的是,他虽有逐鹿天下之心,可他这身子却也只有短短十年寿数。
睫羽低垂,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宁宗眼底机锋:“钦天监。”
听着钦天监执册宣政,站在官员前列的沈谷影眸光闪烁。
他一袭朝服,抬头看了眼少年天子。
登基大典结束后,文国公府便迎来一位贵客。
那贵客鹤发童颜,一袭青色道袍,眉眼冷漠,通身气质分明是方外之人。
道人入了文国公府,看着四周景致,叹了一声:“物是人非。”
沈谷影从游山回廊而来,一身黑衣,神色清冷看着便拒人于千里之外。
道人看着沈谷影朝他走来,一时竟有些恍惚。
他似乎在沈谷影身上看见了一位旧友的影子。
道人心中忽有些悲凉。
若当年他二人并未情系一人,如今或许也不会天人永隔。
元狩九年
冬至落雪,纷纷扬扬犹如鹅毛,落在伽蓝寺那片桃林。
从王宫来的天子一袭白衣,披着暖和的狐裘,苍白的脸虽生得极好,却难掩病色。
他若枝头梨花,虽不染尘埃,却终究抵不过油尽灯枯。
不过幸好,这几年在他的治理下,金人与大宋子民之间的关系已缓和许多,章宗在位时留下的许多烂账也叫他一一理清了。
“陛下?”
有人出声唤住了天子。
天子步子一顿,却终究没有回眸。
伽蓝寺风光依旧,穿着雪青衫子的道人坐在一株桃花树下,拿着块绸布,正细细擦拭着他的剑。
他抬眼看了天子一眼,似乎是知道了什么般,叹了一声,有些苦恼的按了按眉心。
果真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原以为藏在这伽蓝寺能在躲些日子,却是没想到,他这就寻上门来了。
道人收剑回鞘,拂了拂身上落雪,起了身。
可若是让他再选一次,他定然也是如今这决断。
他入道门前,便是个一意孤行的性子,为人固执得很,便是入了道门,修了这么些年道,这性子也不改分毫。
若非实在担心他这徒儿出什么意外,他定然一早便与沈谷家的小子去了中原,指不定如今已寻到了那药。
而不是留在燕京,时时刻刻盯着他这总爱一意孤行的徒儿。
天子朝道人走了过去,雪白的衣摆落了雪。
他看着道人叹了一声,有些些许自嘲:“我道谁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带走沈谷影,思量如此久,又查了大半个燕京城,却是没想到竟是师傅。”
若是旁人,怕是早查出来了。
道人听着天子这话便知道,他这是宁可自个油尽灯枯,也不愿旁人替他去寻那一线生机。
听得他气不打一处来。
道人叹了口气,按了按眉心:“凭沈谷家那小子的本事,你大可放心,只要不遇着那些老东西,他定是能全须全尾回来见你的。”
若没有把握,他哪里敢就这般放那小子出去?
那到底是沈谷一族的后人,也是他故友最后的骨血,他再如何,也不会就这般让他白白送死。
天子朝道人走了几步:“这徒儿自然是知道的。”
早在文国公离开燕京城时他便知道,只是那时候诸事烦琐,却样样需要他拿定主意。
他这才没及时拦下文国公,让人就这般去了中原。
道人闻言眯了眯眼,语气满是狐疑:“你今儿个吃错药了?”
他这徒儿素来难缠的紧,一旦做了决定,轻易不会发生动摇。
他今儿个这般好说话,倒不像是他那乖戾狡诈的徒儿了。
道人心有疑惑,看着天子的目光满是警惕。
他今儿个这般好说话,莫不是有什么阴谋不成?
天子注意到道人眼里的警惕,心中有些好笑。
师傅这还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也不过是总角之年顽劣了些罢了,又何必如此?
天子看着道人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嘴角。
真不知道师傅那故友是如何看上师傅的,是图什么?图师傅这脸?
道人不知他这弟子揣测起了他旧时的风流债,他故作淡定的拂了拂身上落的雪,转身朝伽蓝寺的礼佛大殿走了去。
道人道:“好生跟上,可别受了风寒。”
元狩十三年,帝崩,传社稷于宗室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