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阁空旷,除了沈雪卿便也只有他养的数十猫儿。
长发闯进来,素白的衣袍随风飘荡,窝在沈雪卿怀里的猫儿软软的叫唤几声,伸出爪儿挠了挠他衣襟配饰的流苏。
沈雪卿伸手挠了挠猫儿下巴,抬眼一望,所见一片浓绿。
他过去常常这样看外面的世界,以一种向往又好奇的目光。
然而自死过一回后,他再看外面的景色便也不觉得好,那光鲜亮丽的皮囊下是如此丑恶,便是昨日与你笑脸相迎的友邻,若是知晓一些有的没的,竟第二日便能踩着一地鸡毛来借一条命走。
沈雪卿转回脑袋:“听说这次的‘客人’有些特殊,竟是有藏色令的故人。”
他的身后多了一道细影,然而他自己却没有影子。
睫羽遮住一半眸子,沈雪卿原本平静的语气逐渐戏谑:“藏色令从来只给卖身给蜃楼之人,可从来没有什么传承的概念。”
细影似乎动了一下,一个低沉的声音说:“明白了。”
海市藏在风沙深处,有着神秘莫测的蜃楼,每到满月之日,无数野心家如赌徒一般闯进风沙,彼此厮杀,相互算计,只为了那渺茫至极的一缕机遇。
沈雪卿坐在扶栏上,垂眼看着缭绕在蜃楼上的云雾,忽地发出一声冷笑。
机遇与死亡交织成满月下风沙深处景色,鲜血淋漓之间,活着离开蜃楼的“客人”便能得到蜃楼许诺。
被沈雪卿拎在指尖的黑色令牌上血色蜿蜒,纵横交错,绘成一只蜃兽,竟是一块鲜血写就的藏色令。
他看着藏色令上的蜃兽,意味不明的说了句:“真是蠢货。”
能活着从蜃楼离开,也要能活着再次在满月之夜来到蜃楼,才能有资格使用藏色令。
古往今来,从蜃楼离开的藏色令屈指可数,能拿着藏色令重回蜃楼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明明是包裹着蜜糖的毒药,可是有多少人能看清藏色令的本质呢?”
沈雪卿眼底有着一丝迷惑,仔细看却又好像只是错觉。
他翻身从扶栏跃下,赤.裸足尖触及冰冷木板,几只猫儿便迅速蹭了过来。
他将怀里的猫儿放了下去,抱起另一只朝阁门走去。
沈雪卿到的时候,藏色楼里正在比武,他一进去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手里的乌木侵染了鲜血,身上的白衣开满了红色的梅花,蒙着眼的蜃龙站在空旷的囚笼里,神色清冷疏离,遥遥一望如神话中的白衣姑射。
在她的面前,黑发黑衣的上官燕半跪在地上,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抖。
眼前血色朦胧,好似与记忆重叠,叫她满心不甘。
费尽心机、千方百计才来到这蜃楼,却还是拿不到蜃楼的藏色令么?
那她来这蜃楼又有何意义!
不甘犹如蛛网将她束缚,折断了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不可以!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就这样结束!
上官燕咬了咬牙,血色在舌尖绽开,钻心的疼为她带来一时清醒。
她撑着剑,试图再站起来,看着蜃龙的目光满是执着。
蜃龙听着对方急促的心跳声,蹙了蹙眉,朝前一步,手中乌木与上官燕眉心近至咫尺。
她问:“还不放弃么?”
回应她的,是剑尖在地上划过的火光。
蜃龙眉间无波,皓腕一转,滴血乌木贯穿上官燕肩头,带出一串血珠子。
她语气平静:“你输了。”
血液从肩头溢出,黑色的衣裙也许满是血液,在明珠银辉下,不断滴着血。
上官燕倒在血泊里,意识逐渐被弥漫而来的黑暗吞噬。
白衣滴着血,到处是艳丽红梅盛开。
明珠银辉之下,一黑一白,满眼血色,看得人满是压抑。
一声和软猫叫打破了这无言的死寂。
蜃龙寻着猫叫声,“望”了过去,眉头微微蹙起。
不知何时到来的沈雪卿站在囚笼之外,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儿,雪白的衣襟印着几朵梅花。
方才的猫叫便是从他那儿传来的。
沈雪卿朝蜃龙露出一个讨饶的笑:“流纱。”
蜃龙“看”向沈雪卿,眉头深蹙。
她的声音有些不解:“阿卿怎来了此处?”
沈雪卿点了点猫耳,摇了摇头,笑问道:“怎的,我还来不得这藏色楼了?”
蜃龙走出囚笼,在她的身后,沾血的乌木躺在血泊里,落在上官燕眼中刺眼无比,成了意识被吞没前最后的画面。
沈雪卿的目光越过蜃龙,落在了囚笼中眉眼陌生的少女身上。
这位中原来的少女一身黑衣,发黑如墨,五官虽生得明艳精致,周身气质却是冷冽,让人一见便觉难以接近。
她先前与蜃龙比试,意图取得藏色令留着蜃楼,因而现在身上到处是伤。
即便相隔甚远,沈雪卿依旧能嗅到她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儿。
沈雪卿的目光落到上官燕手中的剑。
他心里想,若这人手里的是凤血剑,那么这人应该就是上官燕了。
夜明珠的光由远及近,照亮了藏色亭的比武场,也照亮了所有人。
一双赤.裸雪足映入眼中,绣着银线的衣摆沾染上殷红血液。
沈雪卿看着身受重伤的上官燕,走了过去,伸手捏住对方的脸,与她对视。
他眼睛像是藏了雾气,声音也透着一丝引诱。
沈雪卿问:“你可是上官云之女上官燕?”
他心里正犹豫着某些事,上官燕却突然暴起掐住了他的脖子。
浓郁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沈雪卿僵在了原地。
药香阁离藏色亭不远,自欧阳明日出师后,这里便成了他的地盘。
欧阳明日现在站在一排药柜前,手里拿着一把药秤,看着秤里的药材,眉头紧锁着。
他看了一眼盛着冬虫夏草的药柜子,心里盘算了一下账目,眼神有些发冷。
才过多久,这才送来的药材便少了如此多,这偷药的内鬼还真是猖獗。
这般想着,欧阳明日便拎着药秤去了另一头的药柜。
亏得他对这些药材有几斤几两清楚得很,这一路看下来竟叫他寻出一堆纰漏。
欧阳明日气急反笑,捏着药秤的手指竟有些发白。
就在这时,一阵驼铃声传了过来。
那驼铃声由远及近,吹来的微风都染上浓烈血腥味儿。
血色沾染白衣开出大片红梅,有血随着来人步伐滴落。
欧阳明日循声看去,只见蒙着眼的蜃龙穿着满是鲜血的白衣,抱着一个陌生少女,从外头走了进来。
“大人怎么来了?”
满心烦躁忽然平静,欧阳明日快步走了过去。
他望着来人,墨染似的眸子里透着欢喜。
欧阳明日在蜃楼这些年,除了沈雪卿便与蜃龙最为熟悉。
欧阳明日看了眼流纱怀里的人,将擦血的帕子收好,去个不远处的药柜里翻了瓶药丸出来。
蜃龙将怀中的上官燕放到一方软塌上:“有劳司药使了。”
欧阳明日目送着她的离去,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年少时不该遇见太过惊艳之人,否则这一生也许便交代在了对方身上。
也许,从遇见那一刻,命运便转动了齿轮,叫他情根深种。
挂在博古架上的长明灯被人点亮时,沈雪卿抱着一只老猫,看着地上蔓延开的血泊,垂了垂眼,勾起一抹冷笑。
“已经等不住了么?”
只是得到了一卷秘籍,便妄想噬主夺权,该说他艺高人胆大呢,还是该说他不知死活呢?
刻着血色蜃兽的令牌映入沈雪卿眼底,他盯着藏色令上那藏字看了许久,忽地冷笑起来:“将这块藏色令送去中原到春风得意宫。”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春风得意宫,这名字当真不错。
站在暗处的影走到沈雪卿的身后,伸手接住那块藏色令:“是,少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