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吹入云阁时，沈雪卿抱着猫坐在雕栏处，望着远处庭院中的枝兰木。
他看着那株枝兰木上的花被风吹的七零八落:“第七日了，去把那个‘客人’带来罢。”
沈雪卿这样吩咐，心里盘踞的却不是什么好念头。
站在他身边的蜃龙闻言“看”了过去:“算算日子，七日也足够司药使准备了。”
沈雪卿捏了捏柔软猫耳，道:“此次前往中原，寻到那人下落将人带回蜃楼便可。”
他的声音逐渐低沉，眼底流露出一丝阴鸷:“就算是死了也要把尸骸挖出带回蜃楼，蜃楼的人怎能沦落到客死他乡的地步……”
蜃龙腰间的铃铛微微一动，她低头看了眼手里提着的长明灯，金色的眼眸像是夜里的星辰，实在是好看:“蜃楼之人本就该回到蜃楼，她当年私自与人离开蜃楼已是犯了规矩，就算侥幸未死，按规矩也该接受惩罚。”
沈雪卿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一怔。
他忽然想到，他当年被人丢入鼎中烹煮其实也算是咎由自取。
身为异族，随意轻信他人，怎么不算蠢货?
沈雪卿的目光落回了远处庭院的枝兰木。
他看着枝兰木上颜色如墨的花枝，语气和软道:“不知道流纱日后会不会遇到一个让你跟着离开蜃楼的人呢？”
“待在蜃楼如此久了，流纱也会想离开去看看外面的景色罢……”
蜃龙任凭沈雪卿牵着自己的衣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沈雪卿垂下眼睑，将眼底暗色遮住。
蜃龙放软了声音:“我早已看尽沧海桑田，人世于我也不过指尖芳华。”
沈雪卿仰起头，他从蜃龙的瞳目里看见一个小小的自己:“我心有愧疚，此生梦魇缠身，早晚……也不过是个亡魂 。”
他举起手，然而地上却没有影子。
“我只是，一个不愿苏醒的懦夫罢了。”
蜃楼为梦，海市为魇，他只是躲在这里苟延残喘的失败者。
沈雪卿抓着蜃龙衣袖的手越发用力，指骨之间竟已泛白。
梦魇光怪，所见所闻毫无预兆，只会一次又一次撕开他掩藏心底的伤疤。
等长明灯里的火焰熄灭，他这辈子也就走到头了。
蜃龙叹了一口气，她捧起沈雪卿的手贴到脸颊：“我希望你能分得清，真实与梦境，不要沉湎于此。”
沈雪卿的身体早已死去，然而执念令他驻留人间。
“过段日子，要去中原了罢，你也是时候去见他了。”
一阵药香味儿飘了进来，却是欧阳明日来了:“司药使求见少主。”
沈雪卿从雕栏翻回里头:“进来。”
他刚在软榻坐下，几只猫儿便围了过来。
欧阳明日的目光落在闭着眼的蜃龙身上，长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他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着走了过去。
欧阳明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都多大的人了，闹脾气还要人哄。”
沈雪卿闻言看了他一眼。
他揣摩人心造诣极深，又对欧阳明日极为了解。
沈雪卿看了看欧阳明日，又看了看蜃龙，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这两个人平日里似乎也没多大交集罢?
侍女领着上官燕到的时候，一进来就看见云阁里的三人各抱一只猫儿，一个站在雕栏处眺望远处，一个站在雕栏旁跟着眺望远处，唯一一个看了他们一眼的坐在丝毯被群猫环伺，众星拱月俨然一位猫大王。
坐在猫群里的沈雪卿捏了捏肉乎乎的猫爪:“是上官燕么。”
他虽是疑问，可话里却没有任何疑惑。
站在流纱身侧的欧阳明日闻言看了一眼来人，黑衣墨发，容色冷艳，眉眼间透着剑客独有的锋芒。
他垂了垂眼，眼底闪过一丝暗色。
心里也在问，这就是上官云之女么？
上官燕走了过去，在沈雪卿对面的软垫跪坐下。
她看着这位年纪轻轻的蜃楼少主，从对方漫不经心的动作里嗅出十足的危险感。
上官燕眼底满是警惕。
眼前这位蜃楼少主就像是潜伏在黑夜里的野兽，就算看不见它的身影，却仍旧能感到那种令人颤栗的威胁感。
沈雪卿指尖拎着一块藏色令，朱红的穗子垂在他指腹，红与白刺眼而醒目。
他的目光落到满是警惕的上官燕身上，分明在打量对方，却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沈雪卿对于上官燕确实不在意。
即使眼前的上官燕师承于武林宿老古天木，学得对方的雪花神剑，用得又是凤血剑这种神兵利器，可放在沈雪卿眼里，这其实并不够看。
蜃楼从来不缺神兵利器、绝世武功，也并非没有如上官燕一般年纪轻轻便武功极高之人。
沈雪卿身为蜃楼少主，见过太多如上官燕一般的人物。
对他而言，上官燕与他曾见过的那些人并无不同。
最多就是比那些人年轻一些，生得好看些罢了。
猫儿抓了抓沈雪卿衣襟上的玉坠子，惹得沈雪卿伸手点了点它的脑袋。
他并不看上官燕，目光只是留在怀里抓玉坠子的猫儿身上。
在沈雪卿的眼里，这云阁中任何一只猫儿远比满月而来的“客人”重要。
上官燕是满月而来的“客人”，也是拿着古天木藏色令来的“客人”。
按蜃楼的规矩，以上官燕的身份她要得到蜃楼的认可必须过了藏色亭得到藏色令，这才有资格使用原本不属于她的藏色令。
沈雪卿轻声道:“你应该知道蜃楼的规矩，那是古天木的东西，你用了不合适。”
旁的不合适的东西用了许是牛头不对马嘴，蜃楼的东西用到不对之处，往往是落了个全尸也无的下场。
蜃楼，以虚妄为名的地方，又怎会是一个光风霁月之地。
在这个地方，有的是野心，是对权利的渴望，是拼死一搏的绝境。
不要只看见它仙境一般的外衣，这个如诗如画的地方是蜃楼，是无数野心家追逐一生的执念，是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的幕后黑手……
沈雪卿怀里的猫朝上官燕冲了过去，软软的蹭了蹭她的手，奶声奶气叫了一声。
上官燕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只幼猫的脑袋。
沈雪卿看了一眼那只“叛变”的幼猫，随即道:“你与四方城城主欧阳飞鹰的纠葛，蜃楼并不愿介入。”
“你来蜃楼的目的不过是为至亲报仇罢了，蜃楼并不打算阻止什么。”沈雪卿身边的猫儿开始挤进他的怀里，“我可以将藏色令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沈雪卿抬起头，孤傲清贵的脸上无半分表情，令人无法从中窥探他的心思。
他漫不经心道:“我需要你替我寻一个人。”
一个早已经离开蜃楼，前往中原了无音讯的人。
上官燕直觉这个人十分重要:“谁？”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竟让蜃楼的少主这般在意。
沈雪卿勾了勾嘴角，眼里蒙上一层冷意:“一个被哄去中原的傻子罢了。”
上官燕若有所思:“蜃楼的人么？”
原来还能将蜃楼的人带出蜃楼，拐去中原境内么？
如看穿上官燕心思般，沈雪卿道:“蜃楼的人从不会流落他乡，就算是死也得落叶归根。”
上官燕心里一动。
落叶归根么？
她好像已经没有根了——从十五年前家破人亡后，她就已经没有根了……
沈雪卿注意到上官燕神色中流露出的哀伤，便知道她想起了自己家破人亡的事来。
他想了想，道:“流纱、熹竹。”
站在雕栏处远眺景色的二人闻言朝沈雪卿走了过来。
沈雪卿看着不明所以的上官燕，眼里染上一丝莫名。
他轻声道:“上官姑娘，你可知道我这蜃楼的司药鬼使，正是那四方城城主欧阳飞鹰的亲子么？”
欧阳明日，字熹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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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海市蜃楼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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