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昏暗灯火里的阴影如蛆附骨,牢牢跟在灰衣僧人身后。
他不停的跑,不停的跑,就算足底生了水泡,就算留下牙印的腿没有半分知觉,他还是不敢停下来。
死亡,从未如此清楚的被洞悉。
他的喉咙干燥刺痛,他的面庞涕泪齐流,可是他还想活着,于是一刻不停的跑。
可是,这又有何用处?
转角扑出的黑影带着血盆大口,森白兽齿撕开僧人血肉,惨叫声、吞咽声交织在一起,在暖黄色的灯花下构成漆黑剪影。
血液溅到了雪白鞋面上头,混染了青色流云纹,站在黑暗里的少年冷眼看着通身漆黑的豹子将僧人的一条腿撕扯开。
他掐着点,在黑豹子扑上去撕咬僧人咽喉前,用飞针扎了豹子穴位。
在最为崩溃脆弱时,人往往不堪重负,只需轻轻一点,便能崩溃。
少年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在僧人耳中犹如厉鬼:“叛徒。”
机关转动的声音在此刻尤为刺耳,一颗颗夜明珠随着暗格翻转曝露柔和珠光。
金衣华贵的少年眉间一点朱砂痣,一手拿着一支银制杆秤儿,一手拎着一个布袋儿,散漫的靠在雕刻《梦游太虚图》的墙上。
少年仍盯着墙上的飞天神女,手里的布袋却朝僧人一丢,砸在地上,滚出个圆乎乎的脑袋,骨碌碌的,红的白的流一地。
僧人因失血脸色惨白,他看着好似天潢贵胄一般的鬼使,张了张嘴,好似要说些东西出来,可又不知道想起何事,布满血丝的眼里涌上惊恐。
欧阳明日散漫的拍了拍手,他转过头,盯着远处的豹子。
有两人从暗处出来,将血流不止的僧人拖下去。
一根丝线绕在指尖,欧阳明日转过身,随意一扯,钉在黑豹身上的银针就被扯了下来。
野兽低沉的咆哮声,机关齿轮转动产生的碰撞声与忽轻忽重的脚步声融在一块,在夜明珠柔和的光芒下,成为满是血腥味儿的长廊独有的音律。
今夜的蜃楼回荡着亡灵的悲歌,背叛者的惨叫声是抹不去的底音,生命随着血液流逝而消亡,那是生者对死者的祭奠。
人出生便身不由己,这一生能选择的不过是如何死亡。
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最重要的也不过是对得起良心。
欧阳明日想着方才知晓的东西,有些苦恼的按了按眉心。
沈雪卿还真是爱给他找麻烦,就算蜃楼身在暗处,可要对付那些人,似乎还是有些不妥。
这般想着,他伸手从墙上取下一颗夜明珠,掂量了一下,转身去了蜃楼的囚牢。
冷水淹没咽喉,原本昏迷不醒的年轻女子瞬间惊醒,她的身子不断下沉,浓郁的血液从她身上的伤口流失在水中晕染开。
死亡并不是最为可怕的,令人恐惧的往往是未知。
攻破一个人心防,有时连未知带来的恐惧也不需要。
这世上,贪生怕死的人如过江之鲫,有傲骨气节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不过如此。”
站在刑具边的青年一把将铁钉床上的人抓起来,他用匕首在对方身上割下一块肉,乌黑的瞳孔在惨叫声中似乎点起了一团火,好像要顺势烧到这人的身上,将一切不干净的过往都毁去。
背叛者,沾染手足鲜血的背叛者,永远不值得原谅。
惨叫声沙哑刺耳,在幽暗囚牢中回荡,轻而易举便让人毛骨悚然。
沈雪卿还是那副目下无尘的清高模样,他手里的匕首挽了个刀花,在昏暗灯火下闪着冷光,猛地插.进了眼前人的右眼。
他几乎是慢条斯理的,一下一下的挖着这人的眼睛。
恶意犹如潮水一般,从沈雪卿骨子里满出,附在阴冷匕首上挖断徐宁所有防线。
本就不是有骨气的人,撞上南墙后,向他的敌人摇尾乞怜再常见不过。
沈雪卿见多了这样的人,他听着徐宁字字泣血的求饶,并没有半分触动。
他薄唇一掀,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你怕死,难道他们就不怕了么?你与那些人里应外合将我族人坑杀时,你怎就想不到今日?”
说着,沈雪卿手里的匕首猛地一拔,顺着徐宁的脸一割。
在惨叫声中,一只耳朵完完整整的落到了地上。
“蜃楼三千族人因你一人尽数死在中原!人活着要衣锦还乡,人死了要落叶归根!你明知道我们这一族对埋骨地如何在意,却让旧让他们尸骨无存,你如何敢!你如何配!”
欧阳明日从暗门进来,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徐宁,垂了垂眼,从衣袖中取了药丸,走过去捏着徐宁下巴塞了进去。
他劝了一下:“死人的价值可比不上活人。”
若是现在杀了徐宁,他身上的价值可就没了。
徐宁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沈雪卿闭上眼,冷笑一声“熹竹,他这种人烂到骨子了。”
简直是无药可救,半点骨气也无,这种人怎配出身蜃楼……当真是蜃楼之耻……
欧阳明日瞧着沈雪卿那张冷脸,不免有些头疼。
他叹了一口气,叫人先将水里挣扎的女子捞上来。
徐宁还有利用价值,而那女子还有牵制徐宁的价值。
所以这两个人暂时都不能死。
天明之时,海市初开。
此地繁华,异域风情极为浓郁,无论是源自楼兰古国的奇珍异宝,还是天竺大食的奇技淫巧皆可在海市一寻。
沈雪卿站在一个东瀛鸟贩子面前,打量着黄金囚笼里毛色殷红如血的鸟儿,忽然侧头问一同出行的蜃龙:“你觉得这个如何?”
他要是买这玩意儿送给熹竹,会不会又成了熹竹试药的工具?
沈雪卿话没说出口,可他眼里明晃晃的就这个意思。
蜃龙戴着眼纱,看不见他的脸,可她对沈雪卿再熟悉不过,听他这话便知道他未尽之意。
司药使会喜欢扶桑的鸟儿么?
这个问题蜃龙也不知道谜底,但她还是叫沈雪卿买了下来。
以她对司药使的了解,送的物件贵重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送礼者的心意。
以阿卿与司药使的关系,就算阿卿送个破碗司药使应也会收下。
这样想着,蜃龙也为欧阳明日选了生辰礼物。
蜃龙为欧阳明日选生辰礼物时,沈雪卿忽然注意到天竺客商摊子上摆的花。
他眸光一闪,走了过去,将一袋金子扔在了客商毯子上,伸手碰了碰客商的花。
他心道:“梦萝枝勾相思,取而焚之,毒遂入骨,倒真是个好东西。”
回到蜃楼不久,沈雪卿去见了上官燕。
上官燕是原四方城城主的女儿,天然与害死她父亲的现四方城主欧阳飞鹰对立。
他若是要从四方城下手,若是能将上官燕带上船,便能解决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银白色的枝叶、纯金色的花相互映衬,在殷红之间随着和风晃荡,这颜色浓烈的红衣用金银线绣着九九梅落图,穿在神色冷淡的沈雪卿身上,莫名有种禁忌感。
沈雪卿坐在波斯毛毯上,怀里抱着一只黑猫,神色淡漠,看向对面上官燕时,却露出艳杀群芳的笑靥。
上官燕一时怔住,随后红了耳根。
沈雪卿像是没料到上官燕的反应,见她耳根子红了,犹豫了一下,撇下了嘴角,收回了那抹笑。
他捏了捏黑猫的肉爪子,轻声道:“我知晓你来蜃楼的意图,正好,我也对四方城感兴趣,你若是愿意,你我大可合作。”
她想要找欧阳飞鹰报血海深仇,他想要知晓四方城在那件事中担任何种角色,从目的而言,她与他并不冲突,甚至能达成一致。
沈雪卿不认为本就是来蜃楼获取藏色令的上官燕会拒绝他的邀请。
上官燕出现在蜃楼时,可以说,她就已经走进沈雪卿的局里。
利用所有能利用的,达成目的,无论是阴谋还是阳谋,只要能达到最终结果,于沈雪卿而言,他其实并不是那么在意过程。
一个王朝的建立是踏着皑皑白骨,成王败寇,史书由胜利者书写。
上官燕确实没有拒绝沈雪卿,她来蜃楼的目的本就是要借蜃楼之力报血海深仇,如今这局面对她而言并无坏处,甚至本就是她想要达成的局面。
上官燕看了一眼沈雪卿的脸,又极快的移开眼。
而且,她如今身在蜃楼,早已身不由己。
沈雪卿问她也不过是询问一下罢了,她从进入蜃楼时,便知道从她选择蜃楼那一刻起,她已没了拒绝的权利。
既达成一致,沈雪卿也无意多留。
目光从上官燕的凤血剑扫过,沈雪卿步子一顿,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他转回身,目光再次落在上官燕身上。
沈雪卿的唇角忽然勾起,露出一抹笑靥。
灼热的温度染上耳根,上官燕看着沈雪卿的脸,整个人怔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她只能听见自个的心跳声极不规律的乱窜,一下一下,打乱了引以为傲的冷静。
不对劲,很不对劲,有什么好像一直被忽略了。
沈雪卿的语气还是那般冷淡,可落在上官燕耳中,却好像有些不同:“你想要入蜃楼么?”
他的眸子黑如陈墨,上官燕能从中看见自个的倒影。
上官燕终于注意到哪里不对了,她盯着地上,盯着地上唯有的属于她的影子,起了一身白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