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血在衣襟上晕染,逐渐发冷,将那片银线绣的莲污浊。
沈雪卿闭上眼,扯了扯嘴角,心中满是自嘲。
窥探天机有伤寿数,他虽没生生将自个寿数伤到油尽灯枯的地步,可也差不了多少。
细长睫羽低垂,他眼底闪过一抹银辉,指尖残留的血滴落,在月光中忽然发芽,一寸一寸,生出藤蔓缠绕。
一只雪白鸿鹄从虚空中飞出,落在蜿蜒缠绕的藤蔓上,乖巧的冲沈雪卿叫了一声。
一口血猛地吐了出来,沈雪卿脸色立时便白了。
他抹了一把唇角的血,从衣袖中取出一只细小竹筒,仔细系在鸿鹄爪上,低声嘱咐几句,那鸿鹄便伸展羽翼飞出云阁。
他望着那抹白影消失在广袤无垠的夜幕,低声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且让我看看,覆水难收是何种模样。”
沈雪卿撩起左边红袖撇了一眼,只见他那青筋分明可见的左手从腕骨往上,隐隐约约皆是细细密密的鳞片。
他放下袖子,伸手拿起案上搁着的天青瑶池盏,揭开盖儿,抿了一口渐冷的茶水,将唇齿间的血腥味冲去些许。
古蜀有书,其名姽,姽之言曰:“上古有异种,人首鱼身,容色姝丽,居阳谷,水深万仞而嬉,寿长而无尽,为时人所觊。”
沈雪卿想着那段记载,搁下茶盏,低笑一声,眼底满是嘲弄道:“为时人所觊觎呵。”
谁又配觊觎鲛族……
晨风冷,窗边风铃略微晃着,一下一下的,发出清脆声响。
正窝在软丝锦被里头的沈雪卿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吾赠汝风铃一双,一大一小,只望汝从今日起,事事如意,不顺之事,随这风铃声响,于风散去。”
他起身看了一眼,云阁依旧空旷,不见半个活人。
那个声音又是从何处来的?
沈雪卿心中疑惑,便干脆起了身。
不多一时,红袖翻飞,一只沾了血的手摘下了那只风铃。
风铃小巧玲珑,躺在沈雪卿掌心,二者皆是白玉一般的颜色。
沈雪卿将风铃转了个身,仔细一瞧,便看出铃身上刻印花纹中藏着的玄机。
他的声音有些失真:“流。”
流?
沈雪卿即刻便想到了蜃龙。
这蜃楼上下,魑魅魍魉无数,可也就蜃龙名字里有个“流”字。
他想着这风铃的年头,眉头逐渐蹙起。
若没记错,熹竹心慕于流纱,而流纱心中却……
心中思虑越发繁琐,沈雪卿此刻本就虚弱,这心思一重,不由得又吐了口血。
他皱着眉,心头忽有些烦躁,也顾不上将脸上的血擦了,便出声叫了一名暗卫出来:“十九。”
随着他这声音落下,一道黑影从云阁外闪了进来,单膝跪在沈雪卿面前。
沈雪卿想了想,问道:“可有人从那头出来了?”
暗影:“还未有人从古蜀旧地活着出来。”
沈雪卿不置可否,只是心中有些烦躁。
他的棋局少了棋子……
对于古蜀旧地,世人大多只将其当做一个虚无缥缈的传闻,却极少人知晓,这古蜀旧地正是早已失落的古蜀国。
沈家人曾居古蜀国,自然知晓这遗址所在之地。
现如今那些个史书对于古蜀旧地的记载不过寥寥几句——道尽红尘千缕,一眼望去,万古霜天独自寂寥,不得半分烟火气,没一星半点用处。
可沈雪卿是知晓这古蜀旧地如今究竟位于何地的,他是沈家人,也知晓古蜀旧地里头有着什么。
沈雪卿到底还是对那枚棋子在意。
既没能从暗卫那得到结果,沈雪卿便干脆便取了匕首割破手指,在一面铜镜上刻画阵法。
鲛族不同于人族,他们是上古遗民,身上仍世世代代流传着一些奇异的特质。
这能窥探千里之外达血镜之术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一会,只见那铜镜面一阵扭曲,出现另一番景象。
烈火冲天的森林中,烟气弥漫,热意灼人,一身是血的少女狼狈的趴在满是血污的落叶中,脸上满是狰狞刀痕,横七竖八,明显是被人用刀子生生的割裂。
她艰难的向前爬着,疼到麻木的手指满是血污,几片薄薄的皮肉艰难的依附在上头,随着爬行的动作慢慢露出一节节白骨。
她不知自个要去哪,她也不知道前面会有什么,她只知道她要逃!
无论去哪,都要活下去!
沈雪卿忽然低低的笑了出来,鬓角乱颤,笑靥靡丽。
他低下头,盯着手里的风铃,心里涌上一股怨恨。
古蜀旧地花如胭脂,竟风一吹能通云上蜃楼。
可是这么久了,将少女带到此地的人除了一天一天的将少女带到一个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放血,企图找到那传温虚无缥缈的蜃楼,白白引出一条雪花大蟒,将带来的一干人等送了蛇口外,却愣是没找到那个传闻中的蜃楼。
沈雪卿涂在铜镜上的血逐渐干涸。
而当铜镜整个碎裂,他便倒在了地上,嘴角止不住的流血,很快将挨着地面的脸染红一片。
沈雪卿低喃着,语气诡秘:“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水里出了只剥皮魔可能将水掀起浪头?摆渡之人可还能留在船上?”
笑意浓郁到令人毛骨悚然,这时的沈雪卿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十日后
夜色苍茫,皓月当空,有客夜泊秦淮河上,隔一江秋水遥遥一望,只见灯火阑珊,隐约听得些艳词淫曲。
琵琶声中,有人从秦淮河水中冒出头,朝水中央的画舫游去。
停泊于秦淮河的画舫船头堆着大把大把莲花,一只雪白的大鸟挤在这堆莲花里,朱红色的爪子四处扒拉,找出散在莲花堆里头的几个莲蓬,啄起了里头的莲子。
背着琴匣的青年不过弱冠年华,一头青丝如墨染成,站在散落一地的莲花之间,不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倒像是九天可望而不可得的月。
沈雪卿伸手从那堆莲花中取了一枝出来,看着上头不知从哪来的血,有些沉默。
他打量了一下正忙着磕莲子的鸿鹄,确认莲花上的血与它无关后,眼神有些微妙。
合着他新买的宅子还和命案扯上了干系。
想到这里,他皱起了眉头。
自前朝起,江南一带便是众所周知的富庶之地,腰缠万贯的商人大多居于此地。
沈雪卿派人置办的宅子原是一位富商的私宅,占地极广,原是照着京城某位高官的府邸修的,可是气派极了。
若不是这富商要带一家老小落叶归根,举家回祖籍颍州定居,不再踏进江南,这宅子也不会那么容易被买下。
富商爱花,尤其爱花中君子美名的莲,这一船的莲花都是叫人从那宅子里折来放画舫上的,只可惜,现下却沾了血。
沈雪卿微微挑了挑眉,难得起了几分兴致。
是那宅子里死了人,还是谁藏在了那宅子里?
沉香木质地的折扇在扶栏上敲了敲,一道黑影从水里窜了上来,单跪在沈雪卿面前。
这是一名暗卫,穿着绣有恶鬼的黑色长袍,脸上带着银白色的面具,腰间别着一把弯刀,眼神满是冷酷。
沈雪卿将那朵带血莲花朝这名暗卫一扔,语调幽幽:“看看那宅子里混进了什么,有活的最好不过。
暗卫接了莲花,低头道:“是。”
水里还没游到画舫的人刚一冒出头,头顶忽然被人一踩,整个人又陷进了水里。
已经上岸的暗卫回头看了一眼秦淮河,想起方才踩的东西,皱了皱眉。
似乎……是个人头?
猛地被踩了一脚的人好不容易才水里挣扎着冒出头,连忙换了道气。
他看了一眼还差些距离的画舫,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却还是朝它游了过去。
磕莲子的声音断断续续,沈雪卿扫了一眼,走了过去,从那堆七零八落的莲花里揪住鸿鹄的翅膀一提。
朱红的爪子在空中扑腾了几下,鸿鹄扭了一下小脑袋,有些茫然的盯着沈雪卿。
它低头看了一眼它扒拉出的那堆莲子,又看了看神色冷淡的沈雪卿,咧开嘴叫了一声,从青年手里挣扎出翅膀,飞到他肩头立着,有些讨好的蹭了蹭他的脸。
沈雪卿看了一眼,目光又落到了秦淮河岸那片青楼楚馆。
明明就是在这一带,可为何就是找不到他的骨头?
一丝烦躁爬上沈雪卿心头,令他神色越加冷冽。
便是在这时,一个声音冒了出来:“快!快拉我一把!”
沈雪卿蹙了蹙眉,朝栏杆走了几步,往下一看——倒映星夜的水里,脸色苍白的少年正扒着舫底,在风里发抖。
沈雪卿:“你倒是能耐。”
若是没记错,许钰这家伙轻功也就是个半吊子,这画舫如今是在水中央停着,这小子怕不是硬生生从秦淮河岸游过来的?
许钰抬头看了眼沈雪卿,有些不服气的撇了下嘴。
许钰的眉眼与沈雪卿有一二分相似,很是温润如玉,带着初入江湖的愣头小子独有的不谙世事的天真纯然。
不一会后,许钰站在了那堆残败莲叶边。
他捡了一朵带血莲花在手,有些不解的看向沈雪卿,眼里满是询问。
沈雪卿一见他这样子,就知晓许钰一星半点叶没看出来,心下并不意外。
这人本就不是七窍玲珑,玩弄人心的料子。
这般一想,沈雪卿俯身从那堆残枝里捡了粒莲子。
他听着风中飘来的琵琶声,冷冷的扯了下嘴角,转过身,将因拿莲子而沾了血的手往许钰一送,语气莫名:“好好想想,你可看出什么了?”
许钰沉默了一下,想到某些拿尸体做花肥的江湖传闻,不由得幽幽道:“该……换个养花匠?”
猜猜“沈雪卿”是什么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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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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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海市蜃楼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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