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仍旧是冷的,秦国公府花园的霜花初化,水榭楼台边的柳树生了新芽,几只燕子扑闪着翅膀衔着春泥在墙角都梨树上安了家。
几只毛色花白的狸奴从庭院的草堆里钻了出来,踩了一地梅花,一只接一只,从暖阁西窗的空隙间钻了进去,猛地一下,四只肉爪便重重的踩在了西窗软榻上睡着的少年的脸上,反复蹂.躏。
这暖阁里窝着的少年刚及弱冠,平素不喜笑,一张过于阴柔的脸像是朦胧婉约的江南烟雨色,却总染着厌倦疏离。
吱呀一声,暖阁的门被人从外头推了开。
来的是位豆蔻年华的女郎,身段娉婷袅娜,眉眼刻画如诗,行走间,自有一股风流态度。
这女郎一进来便被躲在门边的两只狸奴扑了个满怀。
绕是早有准备,女郎也没料到扑来的狸奴竟不止一只,一时不慎,叫它扑了满怀,使得那绣着银线的月白长袖在空中翻飞,层层叠叠,宛若雨蝶入春,羽翼随风颤。
若是论起样貌来,这女郎与那少年皆是一抹朦胧婉约的江南烟雨色。
只是女郎究竟是女儿家,比之那少年便少了几分冷淡,却似春光烂漫时,开在清波涟漪处的泠泠雨荷,可怜可爱,叫人心弦一颤。
“小心点,云清你别总惯着它们。”
白雪卿撑着身子起了身,走了过去,把一只试图窜上白云清肩上的胖狸奴抱了下来。
她身姿单薄,看起来就像岸边杨柳枝一样弱不禁风。
那只胖狸奴素来嘴馋贪吃,瞧着怕是有几十来斤重了,要真让它在白云清纤细的肩膀上一蹬,白雪卿可真怕它给白云清蹬出个好歹来。
白云清盯着白雪卿脸上那几个的梅花印子,笑盈盈道:“云清知道了,对了,小舅舅既然醒了就不要总窝在府中了,我听管家说城北千金坊那边来了个戏班子,小舅舅可要一道去瞧瞧?”
白雪卿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说道:“你瞧着办就好,过段时间,武林大会便要在黄山举行,你叫人去准备些东西,届时你我一同去那瞧个热闹。”
没有足够的砝码又怎能将一潭死水盘活。
朝廷与江湖,本就是此消彼长的存在。
只有蠢货才将身家性命压在一个地方。
白云清笑靥烂漫:“既然这样,小舅舅可要与付先生知会一声?”
那温文尔雅的付先生要是知道这件事了,怕是会冲进秦国公府里来打断她小舅舅的腿。
白雪卿步子一顿,有些勉强道:“不可胡闹,付先生近日诸事繁多,我这点小事就不必去叨扰他老人家了。”
他真是怕极了付清词这个臭儒生,要真让这家伙晓得他和付老夫人说了什么,他怎么可能出得了洛京城门。
怕是会被这家伙打断腿,撵着去抄几斤论语出来。
光是想一想场景,白雪卿就有些发毛。
白云清沉默了一下,幽幽道:“可付先生如今就在前院。”
从暖阁出来,转过一假山,便有一条朱漆长廊。
那长廊里挂了许多镂空银杆,经风一吹,交错撞击,隐约构成几道音阶。
若是盛夏时节,府中伺候花鸟的匠人将这处打理出来,配着廊外花如烈焰的凤凰木,恍然如仙境,便是洛京城里人人称道的“溯音听风”。
昔年夏时,昭和公主便最爱于此地设宴,就连天子也曾赞许一二,可见其景如何。
白雪卿抱着的狸奴从他怀里扑了出来,跟只毛橘球似的,在地上滚了滚,往外一窜,进了一花丛里。
他忽然说道:“明日就是兵部尚书家的嫡女出阁,这也是刘喜那阉人的干女儿。”
这些年,刘喜那阉人干的腌臜事可以说是罄竹难书。
白云清想了想,道:“那新郎官胡卓身上可是有些问题?”
也不怪白云清这般问,这也是有出处的。
一月前,她陪昭和公主去城外的伽蓝寺还愿时,曾见过那新郎官胡卓一面。
不谈人品家世如何,只论样貌,那胡卓生得确实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说起来,她的生身父亲江别鹤亦是东厂刘喜的女婿,只看面皮来讲,是如何也瞧不出这人是个阴险狡诈的卑鄙小人的。
果然,白雪卿道:“是有些问题,这胡卓是有位糟糠之妻的。”
他这样一说,白云清即刻便懂了。
这胡卓怕也是个心性薄凉的负心汉,从路子上讲,与她生父江别鹤也算得上是一路人。
正说着,长廊转角忽然来了一人。
那是位温文尔雅的儒生,白净的面上带着三分笑,待人接物总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可长廊里走着的二人一见他,脸上便有几分心虚。
“付清词,你怎么来了?”
白雪卿见付清词脸色有些难看,心下一咯噔,先一步开了口。
不是说付清词这家伙近几日忙着相看贵女么?
平白无故的,怎今日忽然上门了?
白雪卿仔细想了想,十分确定他这几日没在外头惹是生非。
他询问的目光落在白云清身上。
白云清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
她这几日没在外头惹是生非的。
所以,可不是她把付先生招惹来的。
而且,虽都是付先生的弟子,她和小舅舅比一向是称得上安分守己的。
付清词的目光落在白雪卿脸上,盯了许久。
那眼神似怨似叹、如泣如慕,看得白云清松了口气。
看来还是小舅舅惹了付先生。
付清词眼里的控诉实在明显,看得白雪卿心里发虚。
虽说,他心底十分确定这几日没在外头惹是生非,可顶着付清词这等目光,还是忍不住回想了一下,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
他越是回想越是确定他这几日是安分的。
他这几日忙着安排人在暗中指点那几位御史上书弹劾丞相贪墨,还未出过府,也没叫人去做些模棱两可的事。
“付清词你别这样看着我,怪渗人的。”
白雪卿这话一说,付清词的脸色越加难看。
他这脸色一难看,白雪卿与白云清都下意识的往后推了一步。
似乎是真的出了事,再开口便有些气弱:“付先生你究竟出什么事了?”
他这一问,像是开水进了油锅,付清词脸上的青筋都跳了跳。
付清词问:“你小子那日到底和我母亲说了什么!”
白雪卿心里一咯噔。
果然是这事东窗事发了。
“先生可是说相看贵女一事?我是回来便与先生说过?”
白云清倒是猜到了,可她往白雪卿那一瞥,就看见对方眼底满是茫然。
她又看了看面色铁青的付先生,竟有些同情于他。
摊上这么一个肆意妄为的学生,也不知付先生可曾交好几位太医?
付清词冷笑一声:“这个时候,世子倒知道我付清词是你先生了?”
相看贵女一事?
白雪卿心里的算盘打了几轮,莫约是有几分底的。
他说:“先生说得哪里话,雪卿不过是见先生孤身一人许久,实在于心不忍,正巧前几日与付老夫人于伽蓝寺偶遇,得知老夫人是为先生求签而来,便和就这姻缘二字老夫人闲谈一段罢了 ”
也不知这话哪点戳中了付清词,竟令他露出一个惨笑。
他低声喃了一句,有泪从脸上落下。
回了一会儿,似是缓过来了,付清词擦了擦残留的泪水,正要开口却眼前一黑,身子软软的到了下去。
这叫什么事?
满头雾水的两人叫来了下人,将付清词送去了留客的厢房里安置。
“付先生今日实在是不对劲,他这莫不是要得失心疯?”
白雪卿皱着眉,敲了敲面前挂着的银杆,心中满是不确定。
他自幼跟着付清词学礼,倒是头一次见这人如此失分寸。
“你说,我现下要不要叫人去把太医请来?”
他这人是肆意妄为了点,可以没有气疯先生的爱好。
白云清犹豫了一下,问:“小舅舅,你是不是不知道啊?”
白雪卿转头看向白云清:“知道什么?”
“付先生他心悦……”
白云清凑在白雪卿耳边说了个名字。
“可你我都知道,如霜姑姑喜欢的是伽蓝寺那个和尚。”
二人于是沉默。
“情情爱爱皆是虚,这世上多得是仗着一张皮囊欺骗女儿家少年郎的人。”
“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人画皮难画骨啊。”
“云清你可得擦亮眼睛,日后可别被人用皮囊骗了。”
正说着,却忽然提到了江湖上一个门派——移花宫。
白云清道:“我听人说,移花宫的弟子皆是女儿家,因而对欺辱女儿的负心汉十分痛恨,小舅舅你说胡卓这种丢弃糟糠之妻的男子要是让移花宫的弟子知道了会是什么下场?”
白雪卿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确实如此,若是让移花宫的门人知道了,那胡卓最次都得当个阉人。”
“不过你说错了一件事,那移花宫里并非只有女子。”
白雪卿想到探子传给他的消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那移花宫里的秘密很多,若是能从里头找出燕南天的下落倒也很好。
白云清也想了起来:“确实不只有女子。”
至少,移花宫的少宫主花无缺就是个男儿身。
当知虚空生汝心中,犹如片云点太清里。
——————白云清
〖各位新年快乐呀~海市蜃楼15重写完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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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目下无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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