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约未时,洛京城中下起了连绵细雨,纷纷扬扬的,将这满是浮华的帝京蒙上一层薄雾。
白雪卿撑着一把油纸伞从外头回来,路过暖阁的时候肩上多了一只色黑如墨的狸奴,不大,长长的尾巴勾在他的脖颈上,远远看去像是在衣领处缝了一片墨色风毛。
他将油纸伞递给了西厢房外的少奴,又问了些情况,便进了西厢房。
在那面绣了仙人指路的屏风后,仍旧昏迷不醒的付清词已吐了血,脸色难看得跟金纸似的,躺在柔软的被褥里,平白叫人眼眶生热。
据府里的杏林高手说,付清词心思太重,又偏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他心里藏了事,经年累月下来,便郁结于心。
他这次昏迷不醒,也不过是因饮食遭人掺了毒,所思所虑又大起大落,这才诱了毒发。
“情之一字,最是害人,竟连付先生也逃不过去。”
“他与如霜姑姑自幼相识,也称得上青梅竹马,只可惜造化弄人。”
“酒是穿肠毒,色是刮骨刀,这可真是害人。”
趴在白雪卿肩头的狸奴软软的叫了一声,便轻巧的跳了下去,落在付清词盖着的锦被上。
白云清也在这,她将那只狸奴抱了起来,挠了挠它的下巴,担忧的看了看付清词。
付清词也是白云清的先生,她和白雪卿的少年时光都是付清词陪着过来的。
很难说得清楚付清词对二人意味着什么,他是先生也像是兄长,而这两种关系却不足以形容付清词的重要。
“等先生醒了,再去黄山罢。”
白云清的声音很闷,看着付清词的眼睛满是担心。
有时候,算得许多东西在手,却比不过一个重要的人。
白雪卿蹙了蹙眉,道:“太医说了付清词今夜便会醒,他若真醒不过来,明日你与我一同送付清词去伽蓝寺罢,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这样到底不是个事。”
情之一字,本就是心结,只能靠付清词自个走出来。
他若决心一条路走到底,任谁要将他从泥潭里牵扯出来,也不过是无用功。
左右那和尚一直在伽蓝寺,如霜姑姑也时常过去,将付清词送去伽蓝寺未尝不是个法子。
白雪卿垂了垂眼,长长的睫羽遮住了眼底的暗色:“云清你要知道,有舍才有得,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怎可能事事顺心。不止是付清词,你也该明白。”
他这话说得轻巧,可白云清知道,他大约是有些失望。
失望在白云清在这种事上,竟抱着如此天真的念头。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密,砸在平整的石板上交织成乐,细碎的水花四处飞溅,带着春日的凉意盈满整个夜色。
“世子,云清小姐出门了。”
守着门的下人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坐在窗边听雨的少年,便低下了头。
白雪卿摆了摆手,淡淡的说:“派些人暗地里跟着,可别出了事。”
大概是又去买樱桃雪花酥来哄他了。
真是的,每次都用同一招。
也不怕他吃腻。
白雪卿说完这话,便将人打发出去了。
他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脸色冷峻,好似透过这场雨察觉了什么。
这场雨细密轻柔,似烟似雾,一把油纸伞便可抵挡住。
白云清走在街上,踩着细长的影子,拎着一盒樱桃雪花酪。
她看了一眼手里的樱桃雪花酪,将油纸伞偏了偏,遮住了打过来的雨。
“姑娘,请留步。”
一个声音从后头追了过来,有些清冷。
是在叫她?
白云清有些不确定的转过身。
那是个十分清冷的少年,雪肤花貌,眉眼清冷,一眼望去天水明玉,枯木化石,四照阴阳,只若花神降世。
少年走了过来,带着淡淡的花香,随着雨中的水汽一起缠了过来。
他竟是未打伞,孤零零的站在雨中。
白云清不解的问:“公子可是有事?”
她见惯了世间绝色,再看这花神一般的少年,便满心平静,眼眸清明。
哪怕他的出现,像极了那些狐鬼花事。
这份清明无一丝不妥,却如一粒石子落进了静谧的清潭,在少年心上泛起一丝涟漪。
他沉默的伸出左手,舒展开,掌心躺着一块双鱼游花佩。
这正是白云清出门时腰上挂着的。
是付清词送与她的生辰礼物。
白云清接过玉佩,有些拘束的道声谢。
那花神一般的少年见她拿了玉佩,听了这声谢,转了身便要走,却被白云清扯住了衣袖。
只是扯了衣袖罢了,却像是被轻轻扯了心,没来由的乱了一下,带来莫名的疼。
“这雨怕是越下越大,公子应也不是墨韵坊这边的人,公子若不嫌弃,这伞便随了公子。”
说着,白云清便将油纸伞塞进了少年手中,也不等他说话,便急匆匆的走了。
徒留那花神一般的少年站在原地撑着那把油纸伞失神。
事到如今,可真真切切像是狐鬼花事的源头——雨夜相逢贵小姐初赠伞,竟惹狐妖私上姻缘树系红线一根。
不远处的酒肆里,有一双眼睛正往这儿看,也往那狐鬼花事上想了。
那也是个少年,瞧着与貌若花神的那位年纪相差不大。
只是他脸上有条刀疤几乎由眼角直到嘴角,按理说该是毁了这张脸。
可这脸上虽有道刀疤,这刀疤却非但未使这少年难看,反使他这张脸看来更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这又懒、又顽皮、又满是刀疤的少年,给人的第一个印象,竟是个美少年,绝顶的美少年。
若是有心人一看,细论起来,便会惊觉这少年与那“花神”眉眼间竟有些相似,一如同母的兄弟般。
这少年见着不远处的姑娘走了,而那“花神”仍在原处停留了一下,便撑着伞走了,不由得感慨道:“这看着就好像那些说书人说的话本子。”
什么雨天初逢,小姐赠伞,什么艳鬼寻亲,私拿小姐玉佩,那两人这般情形竟都合的上,可真是有趣。
少年回头骂道:“恶通天!你还要磨蹭多久!再不出来今晚为师就让你睡大街当叫花子去!”
好容易拎着那盒樱桃雪花酥回到府,白云清身上的衣裳像是沾露的花瓣,清泠泠的,满是水汽。
她也顾不上去换身衣裳,拎着那盒樱桃雪花酥就要去找白雪卿,却被等候已久的下人拦了下来。
“云清小姐,世子让您去西厢房一趟,付先生醒了!”
付清词却是醒了,但他中毒太久,脸色瞧着极为难看。
白云清只看一眼,眼里就多了几分水汽。
但她到底没哭,反倒在脸皮上挂了一个笑,疾步迎了上去。
“先生现下感觉如何?可会头疼?可会发热?”
白云清一边问,一边伸手给付清词掖了掖被角。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虽是轻声细语,听着仍有些快。
付清词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有劳云清挂念,我没什么事。”
这话分明是在骗人,听听也就算了,在场的白家舅甥没一个人当真。
倒底是余毒未清,付清词很快又睡了过去。
白云清叹了一口气,仔细吩咐过下人后,便随着白雪卿出了西厢房。
一出西厢房,这对舅甥的脸色几乎同时生变,都是阴沉到难看的程度。
二人对视一眼,快步走了一段,进了一道回廊。
白云清皱着眉,攥着手,上头起着青筋,一瞧就知晓她心头火起。
白云清问:“先生平日里与人为善,睦邻友好,没听过他和别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没压着声音,语调略高,除了气愤外不难听出几分疑惑。
白雪卿摇了摇头,嘴角往上一翘,露出一个冷笑:“这是敲山震虎呢,付清词做人做事都是极好的,无论是亲朋好友还是邻里邻外都没人说他一句不好,怎偏生中了毒?怕是有心人见他与我白家走得近,拿他做文章罢。”
怎就如此巧?他前几日才拒绝三皇子,今日付清词就被人下毒了?
白云清眼珠一转,也想起一个人来:“半月前,泽阳县主办了一场赏花宴,我那日正巧无事便去了,倒是被人引着在花园里见到五皇子。”
要获取世家大族的支持,结为姻亲不失为一个法子。
洛京城里世族林立,可也不都是钟鸣鼎食之家,也多家道中落者,白家显然是前者,被人盯上不足为奇。
白雪卿道:“五皇子这个人我倒是见过,瞧着是个好人。”
他只说到这便不再说下去,反倒另起话头说了另一件事。
“西北节度使就快入京,线人传回来的情报里提到过此人极重情义,且不喜贪官污吏。可巧他此行路上遇到一对上京申冤的父女,告的是李妃的侄儿,想来再过几日,洛京里便会热闹起来。”
白云清一点就通:“李阳城这人虽是李氏旁支的公子,但自幼娇惯,养出一副无法无天的脾气。李妃曾与他指过一门婚事,后来却不了了之,想来这背后却有隐情,也不知是否有人知会西北节度使一声,教他早做准备。”
白雪卿一笑:“李阳城恶行人尽皆知,自然会有人知会西北节度使 ”
两个少年,不是同一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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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目下无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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