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素来炎热,从来不分春夏秋冬,可一入中原,却叫人即可觉出二者之不同。
此时已是枫红万山层林尽染时,西域而来的年轻公子自软轿中掀开帘子,入眼便是一片浓秋:
溪水潺潺穿林而过,枫叶林间青石岸上只道黄花满地,白柳横坡。
李雪卿垂了垂眼睑,将帘子放了下来。
不多时,这软轿便从卧波小桥过若耶之溪,由花间曲径入天台,过了竹下清斋软石路。
石路尽头,却道山门重修,玉石重砌,湘妃泪竹隐隐约约间有朱门玉户,雕栏画柱,曲水流觞无数。
李雪卿穿过九曲回廊,转过一片湘妃泪竹,便入了一座琅琊水榭。
水榭中有一美人,她与这李雪卿生得有四分相似,却是截然不同的。
李雪卿容颜似他父亲,眼角眉梢却含着淡淡春意,浅浅一笑便足以摄人心魄,像极了神鬼志异中描绘的狐仙花妖。
而这美人之美却是不能言喻的,她的美竟已是令人不能想像的。
因为她的美丽,已全部占据了人们的想像力。
有很多人都常用「星眸」来形容女子的美目,但星光又怎及她这双眼睛的明亮与温柔?
有很多人都常用「春山」来形容美女的眉,但纵是雾里朦胧的春山,也不及她秀眉的婉约。
李雪卿唇角一挑,妖治的眸子流露出点点星光,叫人一看,便晃了神。
他在月牙桌旁捡了张雕花圆凳坐了下来,笑意略深些,那张艳丽荼蘼的脸便露出两个小窝来,令人沉醉:“姑姑。”
那美人瞧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只是将手中的茶盏搁在了月牙桌上。
李雪卿抿了抿唇,故作委屈的又唤了一声:“姑姑。”
石观音瞬间没了法子。
她本就偏爱于李雪卿,又哪里舍得让他受半分委屈。
虽明知他此刻这不过是装出来博她心软,可到底是偏宠了这么多年的,立时便心软了。
石观音轻轻叹了叹,无奈道:“你要做什么便去罢,只一点你要知道,一月之后无论你身在何处在做些什么,都必须赶回这来!”
李雪卿弯了弯嘴角:“这是自然!”
石观音摇了摇头,笑着敲了敲李雪卿的额头,无奈又宠溺道:“你啊,总是这么无法无天。”
李雪卿伸手牵住石观音垂在月牙桌上的衣袖,眉眼弯弯笑如月牙儿。
他低声道:“就知道姑姑最疼阿卿。”
昔日黄山世家一朝没落,旁枝侧叶尽数夭折。
不过是短短数日而已,其附属势力竟皆被蚕食!
若说其中无任何阴私,这满江湖中却是无一人信的。
石观音素来是锱铢必较的蛇蝎美人。
当年黄山世家满门只剩她一人,她屠华山剑派时便也只留了华山剑派一人。
只是这一人却是被毁了面庞、哑了嗓子,废了武功,要生不得要死无门,只能在石观音眼皮子底下苟延残喘。
大漠素来炎热,时时可于沙丘黄沙之中遇枯骨干尸。
将如此废人置于大漠之中,其心之恶毒,可见一斑!
可是,旁人却是不知。
石观音对于她所在意所放在心上的,从来是无微不至的。
那般蛇蝎心肠的美人,原来心底也藏着一方净土。
比如黄山世家,比如她的兄长。
夜晚的风从苍白的脸颊边吹过,赤.裸的足边,血色蔓延在青色的石板上蜿蜒成花。
这一袭青衣的少年,执着油纸伞站在这满是血腥味儿的庭院,妖治艳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透着一股子凛冽。
也不知是听见了什么,少年蓦地垂了垂眼睑,还在滴着血的手抓着沉香扇柄朝外一抽,一串血珠子立时便从狰狞无比的伤口冲出,洒在了月光下的青石板上。
风从这座满是死寂的山庄带走了满身血腥味儿,也吹散了一声呓语:“三十七。”
屠人满门这件事,在江湖上从来是极其引人注目的。
何况这短短七日之间被屠了满门的,竟有足足四十一门!
且这四十一门竟还是被人用同一种手法屠的!
这被屠的四十一门并非同在一块,乃是五湖四海各处错落,却都是一夜之间血洗满门。
这些一夜之间惨遭灭门的门派中不乏一些与名门正派比邻而居的,如此惨象自然是引起人心惶惶。
星象门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杀手组织,可却一夜之间被人屠了满门,这实在是在太原一带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三百年前,原青谷建「无争山庄」于太原之西,这「无争」二字,却非他自取的,而是天下武林豪杰的贺号。
只因当时天下,已无人可与他争一日之长短了。
自此之后,「无争」名侠辈出,在江湖中也不知做出了多少件轰轰烈烈,令人侧目的大事!
近五十年来,「无争山庄」虽然已没有什么惊人之笔,但三百年来的余威仍在,武林中人提起「无争山庄」,还是尊敬得很。
当今的山庄主人原东园生性淡泊,极少在江湖中露面,更从未与人交手,固然有人说他:“深藏不露,武功深不可测。”
却也有人说他:“生来体弱,不能练武,只不过是个以文酒自娱的饱学才子而已……”
但无论怎么说,原老庄主在江湖中的地位仍极崇高,无论多大的纠纷,只要有原老庄主的一句话,就立可解决。
就连号称「第一剑客」的薛衣人,在他锋芒最露、最会惹事的时候,也未敢到「无争山庄」去一撄其锋。
因而星象门这一事,可称得上是在挑衅无争山庄。
在其他名门正派还在试图查出是何人屠了这四十一门时,无争山庄却已是知了谜底。
太原究竟是无争山庄的地界,且行凶者根本无意掩饰其身份。
无争山庄那位谪仙似的少庄主几乎刚一接到有关此事的密函,即刻便猜出了那行凶者的身份——黄山世家李宁。
又或者说,是从前的无夏医仙宁黎。
看着香炉中渐渐化为灰烬的密函,正坐在临水小榭下棋的原随云微微弯了嘴角:“果真是他。”
一旁随侍的仆人低眉顺眼地问道:“公子,可要告诉老爷?”
原随云蹙了蹙眉,正要落子的手顿了顿:“去与父亲说一声罢。”
说着,他便落了一黑子截了白子所有退路。
原东园便是这时才知道,那医者仁心的无夏医仙宁黎竟与近日以来风头正盛的黄山李宁为同一人!
这实在是晴天霹雳!
谁能想到,武林中最为光风霁月的医仙,竟与这人人得而诛之的灭门惨案凶手同为一人!
原东园是想不到的,也不愿意去想。
只是这事实却是冰冷的,由不得他不信。
原东园轻轻一叹。
难怪当年行踪飘忽不定,性情阴晴不定的“无夏医仙”竟会千里迢迢来这太原,来这无争山庄医云儿的眼睛,原不过是为了今日做好打算!
这李宁如今也不过弱冠之年而已!小小年纪倒是好深的心计!好深的城府!
原东园方一皱眉,原随云便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左右不过是“宁黎”二字而已。
不过原随云却与原东园所思不同。
他与“宁黎”私交甚深,早些时候便对其身份隐隐有所猜测。
如今知晓了他便是黄山遗孤,也不过是意料之中而已。
毕竟,他可从来便没有掩饰过他那张与其父李昭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
若非他自幼双目失明,教旁人敏感些,只怕冲着“宁黎”那双极具异域风情的异色眼睛,也便这般被瞒了过去。
心中心思虽说早已千回百转,可原随云面上依旧不显,依旧是那清清冷冷的谪仙模样。
他轻声道:“父亲,随云欲往黄山世家。”
“所以,原庄主就这么放心把你送到我这儿来?”
坐在莲花池边,正拿着一朵菡萏戏水的异瞳少年似笑非笑的说了句,足尖往池壁上一点,宛若一只翩翩起舞的蝶,轻轻的踩在了一朵白莲上头。
李雪卿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手里的菡萏,雪白的足尖在白莲嫩黄色的莲心上一踩,施施然的落到莲池另一端。
他看着窝在菡萏花心处、晶莹剔透的蛊虫,声音依旧是那般漫不经心,可落在原随云耳边却是充满杀机。
娇嫩的花瓣落了下来:“你可见过真的原随云?”
这话刚落,原随云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浓郁的铁锈味儿从他的喉咙冲了上来,殷红色的血从嘴角滑落,滴在了雪白的衣襟上,分外刺眼。
蛊虫在花心轻轻蠕动,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便蔓延到了他全身。
李雪卿看着慢慢蠕动的蛊虫,嘴角挑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回荡在莲池惊起无数飞鸟。
待那血腥味儿飘到了李雪卿这一端,他才从衣袖中取出一只玉盒将蛊虫收了进去。
菡萏只剩寥寥几片花瓣,嫩黄色的莲心上依旧残留着些许痕迹。
李雪卿走了过去,伸手撕下“原随云”脸上的人.皮面具。
他蹙了蹙眉:“拖下去罢。”
一道黑影从暗处钻了出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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