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蒙过天幕时,已有一弯浅月挂在其上,几点暗星在尚白的云堆里若隐若现,被窄窄的窗棂框住。
万家灯火汇成通明长河,一截灯影落到月白色的衣袖上,黯淡了金线绣的莲花。
萧雪卿掀开了侧窗的垂幔,系在手腕上的玉坠撞在镂刻的窗沿,发出一声脆响。
他望着街上的行人,明亮的灯火落进眼眸,宛若天上星子落入静水寒潭,尽是留不住的艳色。
灯影落在指尖,碎裂的光痕在众生百相间游走,从生到死,终归尘埃,也不过是一场宿命轮转。
从靖王府带出的吃食足渐失了热气,萧雪卿也不在意,指了道广寒糕便叫影卫送出去。
原在看书的颜问搁下典籍,有些疲倦的按了按眉心。
兰园藏尸案已被誉王吩咐做成铁案,誓要拔除太子麾下的楼之敬,他原是对牵扯其中的庆国公仍怀侥幸,试图将其从这案子里摘出来,可这些日也不知是听了谁的,竟也放弃了,还指示户部配合靖王,这可真是怪哉。
“殿下,楼之敬已是枚弃子,庆国公也折了,只是兰园藏尸案从明面上讲,是誉王占了上风。”
“可丢开太子和誉王的斗法,这几轮下来,好处竟是都落到了靖王身上。”
“臣记得琅琊阁的批语是‘得麒麟才子者,可得天下’,如今这等局面倒真是有意思。”
萧雪卿转回身,缓慢的折了折左边的衣袖。
在这时,他的脸上倒是没有笑容了,只有一种让人发毛的平静。
颜问倒也不怵,刻画冷淡的脸上反倒有了几分笑意。
说到底,他们是一类人,只是一个更疯,一个更静,可都不算是善茬。
“他属意的一直都是靖王,若不是被本宫抓住了把柄,也许要弄死本宫的就又多了一伙人。”
“毕竟陛下好玩制衡之术,而本宫又是正儿八经的中宫嫡子,无论太子和誉王哪一个倒了,本宫这身份都是够格的,能让朝堂上哪些老狐狸放下身段来下注。”
萧雪卿垂了垂眼,过长的睫羽在灯影流转间留下淡淡的痕迹,也遮住了外露的情绪。
“说到底,无论是太子还是誉王,甚至是本宫,如今也只是陛下手里的一个消遣,算不得什么。”
九五之尊啊,多么尊贵的身份,能将天下人当做棋子玩弄于股掌之间,谁又会不动心呢?
只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能把这位子坐的稳才算是本事。
话说到这份上,也没必要接着说下去了。
颜问掀开侧窗垂幔,往外看了一圈,不多一会便寻到了要去的地方。
他望着那座过于清冷的府邸,道:“在金陵住了十几年了,这倒还是头一次去拜访悬镜使。”
“你怕了?这倒是稀奇事,咱们颜世子竟也会怕。”萧雪卿将手里拿着的九连环放了下来,“也是,夏冬毕竟是树人院的女魔头,本宫若是没记错,颜问你也是在树人院里待过的。”
树人院啊,那是金陵城里多少世家弟子的噩梦,据说有些人便是现在见到夏冬都会发抖。
颜问拿起路上看的书:“倒不是怕,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说着,他便下了马车,往夏府去了。
萧雪卿笑了一下,往软榻上一靠:“走,去苏宅。”
马车将到苏宅时,出去送广寒糕的影卫也回来了。
萧雪卿看了一眼影卫带回来的信物,皱了下眉,确认是宫里的物件后,便掀开香炉将其扔了进去。
他按了按眉心,冷笑道:“还真是太惯着他了,都蹬鼻子上脸了,也不看看他是什么玩意儿。”
带着这团火气,萧雪卿进了苏宅。
虫声透过窗纱,正渐渐盛开的海棠在暮色四合时拢上花瓣,只余残香随风在苏宅闲逛。
梅长苏坐在庭院的小亭里,隔着一丛凤仙花看墙脚的海棠花落。
“本宫记得林帅府上也有一株海棠。”
一抹红影映入眼帘,却是面带三分笑的萧雪卿。
他抱着一只乌云踏雪,从树上折了枝半残海棠,两相辉映下,竟是人比花艳。
“林殊你是不是忘了,你如今是本宫的人。”
分明早就答应到他麾下了,却仍是向着靖王,甚至一而再再而三的辅佐。
是觉得他会念着那点微末亲缘,放过一直被蒙在鼓里的靖王么?
可是那样多的证据堆在揽月殿的书房里,不用在几个榆木脑袋身上,总觉得会有些不甘心呢。
萧雪卿走到了小亭外,将那枝海棠递于梅长苏。
他唇角含着笑,抬眸一刹,点墨似的眼眸如无光的夜,倒影出一个面目全非的人。
梅长苏愣了一下,随后便接过了那枝海棠:“殿下说笑了,这只有梅长苏。”
林殊已经死了,现在回到金陵城的不过是个渴求昭雪的恶鬼。
“可是,你好像还没认识到你自己的处境。”
萧雪卿朝前走了一步,拉进了他和梅长苏的距离。
“本宫并不在意你帮靖王,也不拦着你对太子誉王下手。”
“可是,你似乎忘了,本宫是中宫嫡子。”
他这般说着,笑得花枝乱颤,耳边起了无数嘈杂。
梅长苏四下一看,入眼皆是刀光剑影。
他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望向萧雪卿的目光满是复杂,几乎就像是在打量一个疯子。
“中宫嫡子一旦踏入朝堂,除非现在的太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否则都能说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窃位者。”
“你知道不知道,本宫知道你私下里襄助靖王时,本宫有多想笑。”
萧雪卿坐在梅长苏的对面,撑着侧脸,伸手擦了下笑出来的泪。
他生来就是玩弄人心的恶鬼,最爱看的便是笼中飞鸟为一点希冀从高楼坠落,跌进绝望,摔得粉身碎骨。
然而,就在下一刻,这正在笑的恶鬼变了脸色,用一双满是冷意的眼盯着挣扎的飞鸟。
“要夺嫡上位,却又有个将要成年的中宫嫡子。你说会有几个人不想要本宫去死?”
“梅长苏,你应该也想过……杀了本宫会如何罢。”
避无可避的距离,近在耳畔的低语,竟让梅长苏在这并不算冷的夜里起了一身白毛汗。
很浅淡的檀香味扑上了鼻尖,那是俯身而来的恶鬼要沾染的气息。
“可是,在这大梁的朝堂上,有的不过是子凭母贵的废物,制衡之术的牺牲品和一根筋的水牛,就算是本宫的父皇,他也已经老了。”
他老了啊,失去了年轻时的魄力,变得贪恋皇权,忌惮武将,竭尽一切要守住那把龙椅。
若天下是一盘棋,那梁帝便是即将退下的执棋者。
正说着,萧雪卿抬了下头,目光正好落到梅长苏眼里。
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在这侬艳的脸上显得十分微妙,像是棉里藏针的刺探,轻而易举的将所有伪装都刺穿开来,露出血淋淋的伤疤。
“你这是什么意思?”
梅长苏从未如此失态过,他死死的抓着萧雪卿的手腕,目光落在这张总在笑的脸上,像是猎鹰追寻猎物,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变化。
耳边的吵杂愈演愈烈,这明明是在苏宅,在梅长苏自己的地盘,可看着眼前这位笑靥如花的中宫嫡子,他却像是落进了封闭的冰窖里,除了发冷就只剩下不断蔓延的绝望。
萧雪卿扫了下被捏出淤青的手腕,蹙了下眉:“梅长苏你抓疼本宫了。”
这般说着,倒也没掰开梅长苏的手,只是由着他抓。
只是极短的一瞬间,梅长苏却像是被打通任督二脉般,想明白了萧雪卿要做的事。
他极其艰难的将声音从嗓子里挤了出来:“你是要对大渝下手……”
如此便能说明白了,可是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以大梁如今的情况,它根本就不能和大渝抗衡!
“不愧是赤焰军的少帅,苏先生的脑子就是比旁人好用几分。”萧雪卿并不意外梅长苏能猜到这里,“江左盟是天下第一帮,想必在大渝也有苏先生的探子罢。”
他挣开梅长苏的手,往后一靠,屈指敲了敲早已熄灭的香炉。
“先生该好好想想了,您知道的,若是本宫有心,靖王兄是走不出金陵的。”
“可就算如此,殿下您也该告诉苏某,您到底在谋划什么……”
天上的星河绕在弯月边,星辉月华共落人间,将照亮了满地的红痕。
萧雪卿正要开口,飞流却终于翻过了墙壁朝凉亭跑了过来。
他看见坐在凉亭里的萧雪卿时愣了一下,随后皱了皱眉,连忙将梅长苏挡在身后:“你这个坏人怎么在这!你又来欺负苏哥哥了!”
欺负吗?
萧雪卿瞥了一眼满脸苍白的梅长苏,目光在他攥出血的手上游过,也不出声,算是认了这声指责。
“梅长苏,这是最后一次了,你若有了答案,便来宸王府寻本宫。”
说着,萧雪卿便起了身,绣了金线的红衣在灯辉里浮动,一眼望去像是游荡的血。
飞流看了一眼地上的细影,瘪了瘪嘴:“苏哥哥你怎么样了?”
梅长苏摆了摆手:“我飞流乖,苏哥哥没事。”
他只是突然知道太多了,这脑袋像是被灌了浆糊一般,一时半会也理不清楚。
只能从萧雪卿说的只言片语里推断出一个结论:“这天下要变了……”
哦不!开学了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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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赤焰问雪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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